走出明政殿的李存勖,為自己提出了“崇德”施政綱領而自豪,似乎已經看見一個大唐新國的雛形,正在東方的晨霧中緩緩出現。
與此同時,衰朽大唐最後的磚瓦,正在一塊塊坍塌下來。
流霜殿裡風雨飄搖,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隻要看見張承業趕來,李九娘主仆就知道,肯定又有壞消息了。
不會有好消息的。
先是“白馬驛之禍”,獨孤損、鄭綮一批誓死忠於官家的清流大臣,都被朱賊拋入了黃河,屍骨無存。
想到當年弄新戲的時候,鄭綮相爺的風采,李九娘忍不住又是感傷又是沮喪。
上次張承業來,告知車駕已經到了洛陽。但是聽說,連侍從官家的兩百多內侍和小黃門,都已經被朱全忠儘數殺死,然後換成了宣武軍的人。
李九娘大為驚駭。
“張公公,那父皇身邊,還有可用之人嗎?”
張承業沒有回答。
不必回答了,他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李九娘簡直無法理喻。
“張公公,內侍、小黃門這些人,根本無法影響朝廷大局啊,朱賊連他們都要殺?他簡直是殺人狂魔!”
張承業完全同意。
“殿下說的對,現在的朱賊,已經喪心病狂,完全就是殺人狂魔,以殺人為樂!”
今天張承業又趕來了,上台階的時候還被雪水滑了一下,黃四娘趕緊攙扶穩了他。
張承業臉上煞白,坐下來以後,久久不能說話。
李九娘和黃四娘呆呆地等著。
囀兒和曲兒叉手站立一旁,也是瞪大了眼睛。
大家都在等著新的噩耗。
很無奈,很淒涼,很悲傷,就像你看著一棟富麗堂皇的宮殿,從房簷到屋頂,從牆壁到窗戶,再到椽子,紛紛掉落垮塌,頹唐的灰塵四處彌漫,你隻能退開兩步,再也無能為力。
李九娘,這宮殿的主人之一,現在就在眼睜睜地看著它逐漸剝落、消失。
離轟然倒塌的日子還遠嗎?
張承業終於說話了。
“朱賊委任的樞密使蔣玄暉,在社日那天請了各位殿下飲酒,地點在九曲池。”
現在的張承業簡直就是一隻烏鴉,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人,基本就是死人了。但這些人,不是從兄弟,是親兄弟!
十指連心,他們不可以出意外的!
張承業一直沒有再說。他覺得,沒必要說下去了。
再說說什麼?說幾位王子欣然赴宴,然後個個喝的酩酊大醉,全都被蔣玄暉縊殺,然後沉屍九曲池?說九曲池從此多了淹死鬼作祟的種種傳聞?還是說皇後娘娘哀求蔣玄暉放過他們夫婦?
這些慘事,張承業真的不想說。
但李九娘希望他接著說,或許,有個意外?
“德王乃是東宮皇儲!誰敢不敬?”
雖然這句話,李九娘自己都不信:不要說隻是太子,就是官家本人,現在又還有多少人尊敬?
隻不過,她還是希望,她的那位像極了父皇的長兄,那位既嚴肅認真又敦厚有禮的長兄,德王李裕,能夠憑借著東宮皇太子的身份,憑借著未來皇帝的身份,幸免於難。
這幾乎是她最後的執念。
張承業的回答讓她徹底掉進了冰窟窿,周身寒徹。
“殿下節哀。老奴所知,德王以下,連瓊王在內的九位親王,俱都罹難。”
李九娘極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瓊王,不是被父皇任命為諸道兵馬大元帥了嗎?按理說,他是朱賊的上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