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稚知道,其實自己不是真的耳朵疼。
右耳的聽力早在成長的過程中就已經恢複的和從前一樣,但是精神上的創傷卻永遠留在了神經中。
那一巴掌打碎的除了小提琴,還有盛明稚的勇氣。
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站起,重新收拾自己破碎的心情,就被告知養了自己十幾年的女人並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盛明稚在這一刻聽到了精神崩塌的聲音。
他唯一可以依賴的避風港,終於在那個雷雨天徹底被摧毀。
燕城小小的家並不富有,可那始終是他的家。
他回到家裡,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麻煩與累贅。
可是盛家不是。
盛家很大,富麗堂皇,他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歡愉。
他們的每一個打量的眼神都在告訴他。
他是個外人。
陌生的環境加重了他的恐慌和不安。
小孩的表達很有限,他一旦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就會儘可能的減少自己的存在。
餓了不知道說,硬生生捱到飯點,即便是過敏也咬著牙吃下去,然後換來翻天覆地的嘔吐。
渴了也不會要水,直到嘴唇乾燥的起皮才被保姆發現。
他試圖慢慢地走出陰影,走進盛家,結果就在他剛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宋翊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麵前。
盛明稚謹慎地看著這個占有了他十二年人生的少年。
他不知道為什麼,宋翊明明很討厭他,卻還要在大人麵前裝的與他親密無間。
隻有在剩下他們兩人時。
宋翊才會收起偽裝,冷著臉一句話都不跟他說。
盛家彆墅很大,平時跟宋翊見不著麵,盛明稚也沒覺得不舒服。
但對方私下裡主動來找他,還是頭一回。
在看到宋翊的一瞬間,盛明稚就放下了手中的牛奶。
明明是誰都可以喝的,可他在宋翊那樣打量小偷一般的眼神下,忽然就不敢喝了。
宋翊越過他,冷不丁開口:“我哥還挺喜歡你的。他今天偷偷給你塞什麼了?”
盛明稚愣了一下。
意識到宋翊口中的“我哥”是盛旭,一個和他長相有著微妙相似的大哥哥。
盛明稚這會兒還不能接受自己忽然就有了兄弟姐妹。
他潛意識還把自己當做獨生子。
“……糖。”
“哦。”宋翊從冰箱裡拿了個可頌出來,去加熱。
等待加熱的過程中,宋翊不經意一般提到:“你還是少吃糖吧,明天楊醫生不是要來抽血嗎,萬一出現什麼偏差,跟我妹配不上就完了。”
盛明稚沒聽明白。
楊醫生是盛家的私人醫生,明天安排給盛明稚抽血。
盛明稚一直以為是身體檢查。
宋翊看他不知道,詫異:“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抽血嗎?”
盛明稚隱約覺得這個結果不是他自己能承受的。
他下意識選擇逃避,不想聽,可宋翊還是快他一步,開口說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知道自己怎麼被找回來的,因為盛雪需要換骨髓,跟我的配不上。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盛明稚有些忘記自己當時的反應了。
大概是太過傷心,居然生出了一種好像理所當然的感覺。
萬霞拋棄他一次,盛明稚至少覺得自己還能有一條退路。
結果沒想到是條絕路,原來盛家找他回來,是為了給他們女兒換骨髓。
盛明稚第一次拒絕了盛遠,死都不肯讓楊醫生抽血。
他反常的態度嚇壞了所有人,沒有人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
盛明稚也是後來才知道他被宋翊給騙了。
楊醫生就是單純來給他做身體檢查的。
雖然盛雪需要匹配骨髓,但是盛遠考慮到盛明稚剛回來,還沒適應家裡就讓小孩去匹配骨髓,那不是直接讓盛明稚多想嗎。
他是借著盛雪骨髓匹配的緣由,發現了宋翊不是他親生兒子。
但接盛明稚回家時,也從來沒動過讓人家小孩捐骨髓的念頭。
盛遠甚至都沒有逼宋翊做這個事情,是宋翊主動要求匹配,這才讓所有真相浮於水麵。
可那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對於盛明稚而言,剛回到盛家的那半年,他就是被全世界都拋棄了。
這種恐懼和不安深深地藏在他的心裡。
直到現在還在影響他的人生。
盛明稚在陸嘉延的懷中大哭了一場,好像要把那些年受到的委屈全都哭完。
大概過了好久,盛明稚才回過神,然後,覺得有點丟人。
救命。
他剛才怎麼直接在陸嘉延麵前哭了!
雖然下午被抄襲的時候是很生氣,但是也不至於氣到哭吧!
盛明稚忽然想不起來,到底是哪一個環節有問題,然後走到了這一步。
陸嘉延會不會覺得他怪怪的,居然有他這種吵架炒贏了也哭的人!
盛明稚尷尬的耳朵紅。
想來想去還是怪陸嘉延,都怪他問的那兩句。
本來委屈的人就不能問。
越問越覺得委屈難道不知道嗎?
可能是他身體僵硬的太明顯,然後也沒哭了。
所以陸嘉延動了一下,歎息一般地開口:“這麼委屈啊。”
……本來就是。
不是,也不是為了下午這件事才委屈的。
盛明稚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免得給陸嘉延心裡留下什麼奇奇怪怪的印象。
誰知道,還沒等他解釋,陸嘉延就繼續:“我也挺委屈的。”
盛明稚:……?
他抬起頭:“你委屈什麼?”
剛哭過,眼睛還是紅的,質問起人來的氣勢也沒有因此削弱半分。
陸嘉延淡淡道:“我還不委屈嗎。”
他:“我大概是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小盛老師還會拉小提琴的人吧。”
盛明稚聽完,心想這有什麼可委屈的。
但是換位思考一下,假設所有人都知道陸嘉延很會拉小提琴,但是自己作為他最親密的枕邊人卻不知道。
想想,還真的有點介意。
但盛明稚又不是故意瞞著他的!
那他也沒問啊!
盛明稚哽住,接下來重點全都抓歪了。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是。”
磕磕巴巴的安慰著陸嘉延:“其實我哥也不知道。”
……
……
臥室裡好像更安靜了。
這安慰,似乎完全無效。
過了會兒,陸嘉延開口:“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哥?”
盛明稚順勢接下了話:“打電話謝吧,要不顯得沒誠意。”
“不然我再轉二十萬給他?”
“也行。”
盛明稚認真地點點頭:“要不你還是轉給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演到這裡,盛明稚終於先忍不住笑出聲。
他實在演不下去了,又故作生氣地給了陸嘉延一拳:“你好無聊!”
這麼一鬨,剛才湧入心間的那些傷感似乎都不見了。
剩下的隻有眼前的這個人。
陸嘉延順勢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抱的更緊:“除了這些呢。小盛老師還有瞞著我的嗎?”
盛明稚搖搖頭。
不過他搖的不是那麼堅定。
因為其實還有一件事他沒跟陸嘉延說,就是那半張原創的曲譜是寫給他的。
但寫情歌這事兒說出來也太羞恥了!!
盛明稚直接無視這件事。
他用一種很若無其事的口氣,把以前拉小提琴的經曆說了一遍。
說到拿了什麼獎的時候,眼神要比平時更加亮一些。
說到他為什麼不拉琴的時候,聲線明顯顫了顫。
“——後來就沒拉了。回家之後每次碰到琴,都會想起自己被扇的那一巴掌,覺得自己聽不見東西。”
他說完,臥室裡沉默地快要結冰。
盛明稚其實覺得已經過去了,但陸嘉延的沉默又讓他有些在意。
雖然看陸嘉延因為自己的事情感到心疼是會有一點點高興。
但盛明稚又不想真的看到陸嘉延不開心。
所以說完之後,又連忙打補丁:“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快忘記了。”
撒謊都不會撒。
忘記了又怎麼會不敢用琴。
這話說出來,盛明稚自己都不信。
越說越小聲,最後乾脆不說了。
很久之後,盛明稚才聽到陸嘉延的聲音。
對方把他抱的很緊,聲音壓抑過,似是克製的很厲害,才說出口:“明稚,對不起。”
陸嘉延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
他這一輩子做過很多決定,不管是生活還是在生意中,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決定產生過任何後悔的念頭。
但就在剛才,他忽然前所未有的後悔了。
對自己三年前出國的那個決定。
對於陸嘉延莫名其妙的道歉,盛明稚完全沒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被抄襲的這事兒,於是道:“那也沒那麼嚴重。反正都已經把他給解約了,我又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
說到這裡,盛明稚猛地警覺起來。
他轉過頭,與陸嘉延對視。
“你沒有覺得我這麼做很過分吧?”
比如什麼濫用盛嘉老板娘的權利跟練習生吵架還把人家練習生解約掉的這種行為。
那他也不是跟所有練習生吵架的,是林溪先抄襲他!
盛明稚怕陸嘉延沒聽明白,繼續bb:“就是覺得我濫用老板娘的權利啥的……”
“不會。”陸嘉延漫不經心道:“發解約公告的是禾木,跟小盛老師有什麼關係。”
……好刁鑽的角度。
盛明稚驚了。
“娛樂圈就應該少一些這樣的劣質藝人。”
看他那副似乎為內娛操碎了心的口氣,盛明稚覺得陸嘉延說不定認為解約了林溪都不夠,估摸著還要親自上陣把林溪在娛樂圈裡麵給封殺了。
不過聽到“劣質藝人”四個字,盛明稚開始雞蛋裡挑骨頭,故意找茬。
“哦。那我之前也被娛樂圈的粉絲罵劣質藝人。”
視線幽幽地放在陸嘉延的臉上。
問了一個堪比“我跟你媽掉水了你先救誰”的死亡問題。
陸嘉延麵不改色地繼續:“娛樂圈也應該少一些這樣的劣質粉絲。”
盛明稚直接笑倒在陸嘉延懷中。
反正不管劣質藝人還是劣質粉絲,小盛老師就一點錯都沒有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