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的時間裡,葉榮秋並沒有見過黃三爺。可是沒有見過黃三爺,並不代表黃三爺沒有找他的麻煩。黃三爺現在的確是惹上了一些麻煩,因此他自己隻好先假裝老實,可他要騰出幾隻手來收拾葉榮秋還是輕易得很。這一個月裡一群地痞流氓跑到葉公館、葉家布莊店鋪甚至葉向民的醫院裡鬨了好幾次事。葉家兄弟現在如今無暇看管店鋪了,因此索性將店鋪折了賣了幾家兌換現錢。但是現在這世道鋪子也根本賣不出什麼好價錢,價值隻有去年的十分之一——誰都怕日本人打過來,什麼產業就都被打得乾乾淨淨了。葉家賣店的那些錢都墊在了葉向民的治療上。
這天大清早,葉榮秋和葉華春吃完了早飯就出門坐上汽車一起去了醫院。
因為有地痞流氓到醫院鬨事,因此一個月來葉家兄弟已經給葉向民換了三家醫院了,但每次換完之後還是過不了幾天就會被黃三爺查到他們的下落。即使如此,葉榮秋也不想再去用自己的尊嚴和身體去交換不公平的苟延殘喘。葉華春以為是上一次的經曆已經讓弟弟把勇氣耗完了,但其實並非完全如此——2月18號的事情讓葉榮秋感觸頗深,娥娘的一席話不僅對黑狗有所觸動,對於葉榮秋亦然。一個人活著,好好地活也是活,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地活也是活。他不想再懦弱下去,他想要有意義地活下去。這並不是說他要放棄他的父親和兄弟,而是他打算積極抗爭。他現在每天都往政府寫匿名信告發黃三爺這麼多年來的惡舉,並把他所知道的黃三爺的據點和老巢都供了出來,。不過想要扳倒黃三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做得到的,如果黃三爺真的將他逼上絕境,那他還會再一次帶著刀去找黃三爺。隻不過這一次不是拿刀來架自己的脖子唬人,而是用來了結罪魁禍首。這也是有意義的一種活法。
葉家兄弟到了醫院,往父親所在的病房走,路上每一個見到他們的醫生護士都笑容滿麵地對他們打招呼。葉榮秋和葉華春心裡覺得奇怪,還以為是醫院給他們漲了工資,倒也沒想的太多。等他們走到病房外,從裡麵走出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一邊從脖子上往下卸聽筒,一邊笑容滿麵地對葉華春和葉榮秋說道:“恭喜二位,你們的父親醒了。”
葉榮秋和葉向民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發愣。葉向民已經昏迷了一個月了,醫生曾經和他們說過葉向民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這一輩子都醒不過來,頭一陣他們每天都盼著父親清醒,現在漸漸已經習慣了,反而一下回不過神來。
還是葉榮秋先有反應,猛地尖叫了一聲,推開醫生衝進了病房,葉華春緊隨其後跟了進去。
葉向民的確已經醒了,但是他還是很虛弱,躺在床上坐不起來,也說不出話,就隻是望著兄弟兩個笑。葉榮秋和葉華春一人抓住了葉向民的一隻手,激動得無以言表。
葉向民吃力地抬起頭摸摸葉榮秋的臉,用口型道:“娃兒,彆做傻事。”
葉榮秋笑道:“爹,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葉向民和藹地對他笑。
就在三個父子打算一訴衷腸的時候,外麵的走廊上突然熱鬨了起來,有很多淩亂的腳步聲,還有醫生和護士的勸阻和尖叫聲。葉家兄弟立刻明白這恐怕是又有人來鬨事了,慌忙起身,想先出去應付一陣。然而他們剛打開病房的門,外麵就衝進來七八個人,他們根本攔不住。
那些人闖進來就砸病房裡的設施,剛剛清醒的葉向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張著嘴荷荷叫著卻說不出話來。一名流氓衝過來,猛地把他手背上插的吊瓶管子拔了出來,頓時一股鮮血從葉向民手背上噴出。
葉榮秋急了眼,猛地向那個拔吊瓶的流氓撲了過去。葉二少爺活這麼大從沒跟人打過架,他第一次打架就像個女人似的毫無章法地亂抓亂咬亂撓,沒幾秒就被人從後麵箍著腰丟出去了。
葉向民猛變臉色,用力抽著氣,一口氣沒緩上來,翻著白眼又昏了過去。
葉榮秋慘叫:“爹!”
那幾個流氓把病房裡能砸的東西都砸得差不多了,見人也昏了,於是轉身就走,葉榮秋要撲上去與他們理論,卻被葉華春抓了回來:“夠了,夠了!”
走在最後麵的那家夥臨出門前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雙眼通紅的葉榮秋,嗤道:“三爺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人要有自知之明。”說完後摔門而去。
葉向民昏了整整一個月,才剛醒了不到幾個小時就受了刺激又昏了過去。兄弟倆一直在醫院裡守到半晚,醫生說葉向民已無大礙後兩人才鬆了口氣。葉榮秋讓葉華春回家,自己留在醫院裡守夜,葉華春卻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有事要和你商量。這裡叫個人來先看著。”
葉榮秋心裡覺得奇怪,但看哥哥神色凝重,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便坐上車跟他一起回去了。
兩人回到葉公館,葉華春屏蔽左右,坐到床邊點了一根煙抽。葉榮秋很少看到哥哥抽煙,葉華春並沒有煙癮,隻在應酬生意時偶爾陪著客人抽上兩根,回家後便不沾煙草。
葉榮秋感到不安:“哥,你想跟我說什麼事?”
葉華春用力地吸了兩口煙,然後沉沉地歎了口氣:“小秋,你離開重慶,去武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