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虛弱地輕呼:“痛……”他一定很痛,因為他右邊膝蓋以下的部位都不見了。
黑狗問葉榮秋:“你有能止血的藥嗎?”
葉榮秋無措地看了眼正在燃燒的車子:“在車上。”不僅是藥,他的食物、銀錢、換洗衣物等等物資全部都在車上,很快就要化為灰燼了。
黑狗隻好用剛才自己脫下來的上衣把那人的斷腿紮了起來。葉榮秋用手把那人臉上的泥和血抹去,愣了一下:“是你?”
這人正是剛才指揮農民兵給葉榮秋他們推車的軍官。那軍官很勉強地對著葉榮秋笑了笑,問他:“我的腿是不是沒了?”
葉榮秋很為難地咬著嘴唇不知道怎麼回答,。
“還在。”黑狗替葉榮秋解了圍。幾秒之後,他又補充道,“隻是短了一點。”
那軍官又笑笑:“謝謝。”
黑狗替那軍官紮完腿,又跑到彆的地方去找活人,但是沒有收獲了——還活著的都已經自己爬起來走了,隻剩下軍官那樣斷了腿的爬不起來。
沒有找到人,黑狗又開始找東西。他試圖撿幾把槍,但是他發現這幾十個人裡有槍的本來就寥寥無幾,而且他們身上的槍還沒有子彈。最後他撿了幾件破損的不算太厲害的衣服和食物以及水回來。
黑狗把東西塞給葉榮秋,葉榮秋不想接那些血淋淋的東西:“你為什麼撿死人的東西?”
黑狗懶得跟他解釋,硬把東西塞進他手裡,然後把那軍官背了起來:“軍爺,我背你去醫院。”
然而那軍官也對他扒死人衣服的行為有異議:“他們是軍人。”
黑狗說:“他們是死人,我們是活人。”
那軍官無話可說了。他被黑狗擺弄著扛到背上的時候有氣無力地咳了兩聲,然後說:“歐陽青,天津人,十三師運輸營少尉排長。謝謝你們。”
黑狗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說他自己的名字。
又有一個穿著軍裝的幸存者從田埂裡爬了出來,往他來時的方向跑去。歐陽青叫道:“等一下。”但是他很虛弱,那個人沒有聽到他的叫聲。
黑狗大聲叫道:“喂,你等等!”
那個新兵蛋子停了下來,茫然地看著他們。
歐陽青問他:“你去哪裡?”
那士兵似乎有些畏懼歐陽青,往後退了兩步,小聲說:“我想回去找我娘。”
歐陽青沉默了幾秒鐘以後,說:“那你把軍裝脫下來再走吧。”
那人聽到歐陽青願意放他走,頓時鬆了口氣,利落地把軍裝脫下來丟到地上,撒丫子跑了。
黑狗叫葉榮秋把那人丟下的衣服撿起來,葉榮秋不情願,但是還是撿了。這次歐陽青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歐陽青指了指南邊,說:“往那走,幾裡地外有個縣城。”
黑狗什麼也沒說,順著他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葉榮秋也什麼都沒說,拿著東西跟在黑狗屁股後麵走。這時候他不再想黑狗與他不是一路人了,也不想黑狗是個大麻煩。是個大麻煩也得緊緊攥著。他沒了車,沒了錢,沒了仆人,就隻剩下黑狗了。這時候要是沒有了黑狗,可不是要了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的命?
黑狗看了眼耷拉著腦袋低眉順眼的葉榮秋,好笑地問道:“二少爺,你咋啦?受傷了?”
葉榮秋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其實他扭傷的腳踝很痛,但是他看了看歐陽青的斷腿,開不了這個口,於是他搖搖頭,又把頭低下去了。
黑狗咂咂嘴,嘟噥道:“龜兒子,你真是……”沒有事情的時候,葉榮秋就趾高氣揚的像隻孔雀;可一旦遇到什麼事,他就立刻乖順的像隻小兔子,傲氣全無,讓人想趁著這機會把平日裡受得諷刺和輕視挖苦回去都有點下不了嘴。黃三爺那次是這樣,這回還是這樣。
黑狗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歐陽青往背上抬了抬,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