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戈拍拍他的肩,走了。黑狗沒再去找葉榮秋,而是跳進了戰壕裡。
葉榮秋回到窩棚,又開始對著一堆壞了的武器發愁。他把顧修戈留下的武器書一本本翻開,翻了好幾本之後終於在《器械圖譜》一書中找到了關於槍械拆解的內容。那天顧修戈給他演示過,可惜他當時心懷抗拒,並沒有認真看,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隻能自己對著書本研究。
他照著圖譜上的內容和那一槍洋槍挨個對比,最後挑出一挺7.92毫米彈徑的捷克式輕機槍來。這種輕機槍在機槍中屬於結構比較簡單的,顧修戈把起子鑷子螺絲刀等等材料都給他準備好了,葉榮秋先將瞄準鏡拆了下來,接著又依次分解機匣蓋和機匣固定銷。他還是頭一回做這種活,顯得笨手笨腳的,居然第一次用螺絲刀就把自己細嫩的手指刮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來。
他立刻把螺絲刀丟到一邊,將手上的傷口湊到嘴邊吸住。那血帶著一股泥腥味和鐵鏽味,讓他覺得很惡心,忍不住往地上呸呸吐起了口水。
才剛開始,他就已經想放棄了。然而他看著自己手上那道細細的傷口,再想到黑狗背上那兩條長長的傷,便又打起精神來,翹著受傷的手指繼續分解槍支。他隻有一個念頭:堅持下去,讓黑狗不得不重新審視他,無法再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到時候,他又可以在黑狗麵前恢複往日的驕傲,叫黑狗那家夥後悔了跟在他屁股後麵轉,他再選擇要不要原諒那家夥!
終於,葉榮秋照著書上所寫的將槍支完全地分解,就剩下一堆零件,。他照著書上的內容一項一項對比,子彈匣、複進簧、槍身、槍托……他檢查了每一樣東西,但是並沒有發現問題出在那裡。什麼零件都沒有少,可是這把機槍打不出子彈。
最後,葉榮秋沒有查出問題,他打算把這把機槍重新拚裝起來再試一試是否還有原來的問題,然後麵前一堆鬆散的零件讓他感到頭疼萬分。他從前玩過西洋傳進來的拚圖遊戲,一張完整的圖被分成了幾十塊碎片,讓人一看就頭疼,幾乎無從下手,但他閒下來時隨便擺擺弄弄,沒花多久也拚完了。
葉榮秋耐下性子慢慢拚裝,第一次他拚完機匣蓋發現撥彈杆忘記裝了,隻好拆了重裝;第二次他拚完以後還有一個零件不知道該裝在哪裡,和圖鑒比對了半天發現是防塵蓋忘了裝,隻得再一次重裝……就這樣,來來回回拆了又裝,葉榮秋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終於把捷克式輕機槍裝好了。他試著裝彈發射,但是子彈依舊發不出來。他沮喪地把槍丟到一邊,開始盯著屋頂發呆。
天色又一次暗了,戰士們無所事事地呆在戰壕裡,等待日軍請吃下一頓炮彈。
孟元讓黑狗給他講故事,這次黑狗給他講了一個七俠五義裡的故事,然後突然問他:“你為啥子當兵?”
孟元愣住了。
黑狗問他:“你當兵總得有個理由,要不然就當了逃兵了。你為啥子要留在這裡?”
孟元想了一會兒,為難地說:“我家人都不曉得去了哪裡,我當兵,還有餉拿,還有飯吃,不當兵,我不曉得我能做啥子。”
打從那天顧修戈問黑狗為什麼要當兵,黑狗就在想。他以為他的理由已經十足充分,曾經他丟掉了他的魂,現在他找回了,他還要找到他活著的價值,可是顧修戈說那不夠。他不知道不夠在哪裡。但是有一點他是知道的,他現在在這裡,每天享受著日軍的炮火,他沒有找到意義,他卻越來越茫然了。為什麼要在這裡打這樣一場仗?也許還不如帶著葉榮秋回重慶去,至少葉榮秋十足依賴他,他還能做很多事。
皮胡田強馬霖三個人打打鬨鬨,鬨到了這裡來。田強和馬霖把皮胡壓在地上揍,皮胡雙腳亂蹬,蹬到了黑狗。他連忙爬起來向黑狗道歉,黑狗不在意地擺擺手,順勢湊過去跟他們聊天。
黑狗問他們:“三位大兄弟,你們為啥子要當兵呢?”
田強是最先回答的,他的回答最堅定:“那我老家讓日本鬼子占了唄。我要我們東北的豬肉燉粉條,還有小雞燉蘑菇,我還要討個東北媳婦兒,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小日本整死啊。”
皮胡用輕描淡寫地語氣說:“我有媳婦兒,河南媳婦兒。我跟她墳頭發過誓,我殺夠了小鬼子給她報完仇就下去陪她。”
田強說:“你彆聽他胡說!駐馬店人最會騙人!他那家夥能娶得到媳婦兒?”
皮胡抓起一把土丟到他臉上。
黑狗又看向馬霖。廣東現在還沒有被戰火波及,他與日本人之間既沒有殺妻之仇,也沒有奪家之恨。
馬霖迭聲歎氣:“我運氣不好啦。我三年前就參軍啦,邊個(哪個)雞到真的會跟小日本打起來啊,那我就被弄到這裡來跟這群人渣混啦。”邊說邊指著皮胡和田強。
皮胡和田強同時撲上去把他壓倒在地。“說誰呢人渣?廣東佬!”
黑狗失笑。他站了起來,遙遙望了望江對岸的情形。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原因,他覺得對岸烏壓壓的日本戰防炮和戰壕駐軍又變多了。然後他又坐了下來,望著天空發呆,心想葉榮秋現在躲在那間小窩棚裡究竟在乾什麼。葉榮秋真的能做得成大事嗎?那個除了撒脾氣就隻會躲在他懷裡說害怕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