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朱元璋發火,夏之白就自顧自的說出了。
“沒有。”
“不談官員朝政。”
“我目前是一個商官,主要經營的是鹽市,因而便以鹽政舉例。”
“我之前跟太子殿下談及過一些。”
“大明鹽政有很大問題。”
“目前大明的鹽政是循元舊製。”
“這種製度主要針對灶戶,要求生產食鹽的灶戶,以鹽為計算單位繳納賦稅,征稅時主要以戶為基本單位。”
“就目前階段,很顯而易見的一件事,便是灶戶家中有的人口多,有的人口少,但是不管人口多少,每戶都需要繳納三十引的鹽稅,這種製度明顯存在嚴重的弊端,但大明立國十八年,卻無一人提議修改。”
“不過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陛下。”
“就算陛下將鹽政的弊端,告訴給大明的官員,他們給出的建議,依舊隻是縫縫補補,並不會真去體恤百姓。”
“原因很簡單。”
“陛下不會容許有太大變化。”
“如今天下的框架,在陛下的強製下,早就初步成型了。”
“且不容更變。”
“在這種沒有多少變通的情況下,朝堂的官員,隻能在十分有限的空間,對大明製度進行一些縫補,繼而努力達成陛下想要的要求,至於會不會增加底層百姓的負擔,沒有人在乎。”
“他們也沒辦法兼顧的到。”
“想兩頭兼顧。”
“最簡單的方式,便是我這樣,設立鹽企,對上對下都有好處,還能兼顧民生,但我能這麼做,是因為得了陛下特許,有諸多的製度讓路,這才能做成,但百官是沒有這個權利的,陛下也不容許百官有這樣的權利。”
“他們連開口的膽量都沒有。”
“也實在不敢。”
“若是另改,勢必要耗費大量精力跟時間,也會動用不少的官吏,甚至很可能會對鹽政進行大改,誰敢保證,改動後,一定會比之前更好?”
“誰又敢在陛下手中擔責?”
“而且鹽政的改動,勢必會牽涉到花錢。”
“大明一年的稅收就那麼多,朝廷本就勻不出,就算陛下同意了,若是虧錢了,以陛下‘愛憎分明’的態度,隻怕會立即將這些官員以貪墨罪誅殺。”
“這種情況下,官員又能表現多少‘實才’?”
“能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儘可能的滿足陛下的要求,做一些縫縫補補就不錯了。”
“我今日之所以能這麼堂而皇之的站在陛下麵前,說出鹽政的弊端,並非是所謂的膽子大、不怕死,而是我的確做到了在三個月時間內實現盈利,也的確給鹽政的改變,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
“即便如此。”
“在我眼中十分了得的賬簿,落到陛下眼中,隻剩下了四千兩。”
“陛下心中念著的還是借出的五萬兩。”
“陛下隻看得到眼前利,卻看不到改變後的長遠。”
“或許在陛下眼中,商人就是唯利是圖的,既然經商,就要快速的見到成效,最好能立竿見影,立馬見到回頭錢,甚至直接是五萬出去,十幾萬歸來,這樣才不算虧,但任何事都有發展的過程,哪能那麼容易一蹴而就?”
“就如種莊稼一樣,得耕地播種施肥,還要數月的培育,才能得到秋收時的收成。”
“陛下對農事了如指掌,卻不願在其他方麵投入耐心。”
“看似維護了朝廷的利益跟權威。”
“實則隻會損失更多。”
“得不償失。”
朱元璋一臉冷漠,對這些話不以為然。
他所建立的體係,其實夏之白能看的明白,了解的清楚的?
夏之白移開目光,朝大殿看了幾眼,笑著道:“經濟是政治的基礎,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我在開封時,曾對大明的稅收體係,進行過一定的研究。”
“在製度體係下,陛下是很卓越的。”
“也很有開拓性。”
“陛下也的確有惠民之心。”
“從一開始就力行農業稅何商業稅的低稅率,以此來實現陛下的惠民思想。”
“在這種少稅收的情況下,還能保障大明財政支出,甚至還能取得一定的盈餘,這都是令臣歎為觀止的。”
“隻不過這一切都以勞民為代價!以繁重的徭役作為支撐的。”
“陛下通過均工夫、裡甲輪流應役、節徭役、避農時等舉措,將大量的徭役,均攤到了百姓身上。”
“陛下是很有先見性的,知道這麼高強度的徭役,百姓難以支撐。”
“因而在建立了一套低稅體係後,陛下立即著手建立了一整套,節省稅收支出的配套保障體係,如軍屯、民屯、莊田、職田等高租率的官田製。”
“陛下還積極打擊地方的豪強,限製土地兼並的富戶政策,在天下推行軍役、匠役、灶役子孫世襲的戶籍製,還有罪囚應役贖罪製,商人輸粟於軍鎮的鹽法開中製,就近運輸稅糧的對撥製等等。”
“.”
聽著夏之白如數家珍的,將自己製定的稅收體係道出,朱元璋的臉色徹底變了。
這套體係是他熟讀史冊,充分吸取曆史經驗教訓造出來的。
他也一直引以為傲。
因為這套體係是完備的,也是完美的,無須做任何的更改。
過去朝中的確有官員提出非議。
但他從來是不屑一顧,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因為這些官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創立的這套體係的完備,也根本不知,他為此耗費了多少心血,翻閱了多少書籍,看了多少的史冊。
更不知這才是他為大明打造的千秋萬世之根基。
夏之白心中感慨。
朱元璋其實真的很天才。
從無到有,建立起這麼龐大的帝國,又憑借一己之力,創建了這麼龐大的稅收體係,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而這個代價,就是無儘的剝削跟壓迫。
夏之白神色複雜道:“陛下創立的這套體係,核心點在我看來就兩字。”
“強權。”
“再完整一點。”
“就是利用朝廷的強權無償占有百姓的勞力,或者高額豪奪百姓的生產所得,從民間攬取大量的‘非稅收入’,用以補充低稅收入,造成的財政不足。”
“臣沒有說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