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沉默。
他從不否認自己有私心。
甚至近乎是公之於眾的,他是窮苦出身,想讓自己家裡人過好點,這沒有任何問題,也不可能有人認為有問題,如果誰認為有問題,那不是他的問題,而是認為有問題的這個人有問題。
他盯著夏之白,漠然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朱標也一臉不解。
夏之白說了這麼多,又是批判,又是否定,說來說去,歸根結底,便是大明的體製不能長久,他父皇弄的製度,也注定會出現問題,甚至還會導致天下出現很嚴重的倒退。
但他又何嘗給過解決之法?
站在他父皇的角度,想讓朱家人過好一點,這無可厚非。
雖然是有些過了,也有些太過慣溺。
但曆朝曆代誰不這樣?
夏之白撣了撣身上看不見的灰塵,沉聲道:“我很早之前就說了,真正支配曆史的人,並不是陛下,而是在田地間辛勤勞作的農夫,是官道上來往的商賈,是朝堂上進言的官員,是挑燈夜讀的書生。”
“是百姓。”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注定默默無聞。”
“也注定無法在曆史中留下獨屬於自己的名字。”
“但這些人構成了曆史。”
“他們才是整個天下真正的主人。”
“陛下隻是百姓推選出來,引導天下走向的人。”
“陛下同樣是百姓。”
“也同樣是來自於底層百姓。”
“陛下可還記得坐上皇帝寶座之前的來時路?”
朱元璋有些恍惚。
坐上皇帝位之前的來時路?
朱元璋的眼前突然閃現了很多場景,有幼年時茅草屋的風雨,還有皇覺寺的鐘聲。
他想到了滁州路上的刀光劍影,也仿佛重新看到了鄱陽湖的烽火連天,他看到了很多人,看到了郭子興,看到了繆大亨,看到了小明王,也看到了陳友諒,張士誠,甚至他還看到了元順帝。
回顧自己的來時路。
哪怕鐵石心腸的朱元璋,也不由心神搖曳。
是啊。
自己這一輩子經曆過太多事了。
他從一個微末小卒,從千軍萬馬中廝殺,從屍山血海中一路闖蕩,走到如今的地步,經曆了太多的磨難,忍受過太多的痛苦跟折磨,但他從來沒有畏懼過,因為他是朱大帥,他沒有退路。
他隻能咬牙向前。
陳友諒那麼不可一世,張士誠那般得人心,還有在沿海三番四次攪動風雲的方國珍,這麼多蓋世梟雄,最終都一個個倒在了自己腳下,他們的屍骨鋪就了自己這條登基稱帝帝的道路。
正是因為經曆過太多磨難,他才深刻知曉大明來之不易。
他才如此珍視大明存在,不願被任何人破壞。
他翻遍古籍,窮儘畢生心力,就是要打造一個萬古一係的天下,徹底終究天下的暴動亂世,讓天下能始終安穩下去,他也為此不斷努力,隻是他的這些想法,受到了太多人質疑,太多人反對。
最終。
他怒了。
既然解釋不清,那就不解釋了。
他選擇暴力出清!
他本身就是從死人堆走出來的,再多殺一些人又算得了什麼?隻要自己的政策能推行下去,隻要能讓人一如既往的怕,隻要能讓臣子不敢生出任何野心,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元璋的目光越發清明。
到最後,更是直接化為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刀。
隻一眼,就足以迫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