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發出第三聲咆哮,周身逸散柔和的銀華,龍爪踏在建木上,承載著赤日先民離去。
它回首望向初霽,目光擔憂。
“魔尊,你剛才和她說了什麼?”巨龍問。
荊恨月垂下眼簾:“沒什麼。”
隻是道彆而已。
“她一個人能行嗎?”巨龍問。
赤日先民們同樣忐忑,雖然初霽和他們相處時間不長,還總和他們的魔尊吵架,但對她的觀感,還算不錯。
如今留她一人麵對長觀,不太好吧。
荊恨月轉過頭,望著他的子民,淡淡道:“彆誤了時間。”
他沒有看向初霽,眾人便以為初霽隻有戰勝長觀的秘訣。
隻有巨龍心中清楚,長觀不可戰勝,那麼多仙獸都敵不過長觀的天地人三劍,豈是初霽這種小小修士能對付的?
“你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巨龍騰雲駕霧而起,嘴裡有些忿忿不平,“都要走了,難道不是依依不舍,回眸眺望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嗎?”
荊恨月嗤笑,眉眼中有些罕見的落寞:“如此我便不用再想了。”
巨龍尚不太通人性,自然聽不懂荊恨月複雜的言語。
他的意思是,隻要不看初霽,不聽初霽說話,他就可能忍受從今往後發生的一切。
龍背上,一片默然。
……
建木之上的光華漸漸消失。
初霽往上看了一眼,語氣不容拒絕:
“所有人,離開長瓏。”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本以為接下來要打一場惡戰,誰知,初霽竟然讓他們走?
這不是自找死路?
初霽向前一步,對那建木上的金身仙人道:“長觀,今日是我一人開建木,一人決心放走遺龍和赤日先民,我身後這群人,都無奈聽我命令行事。你要針對,就針對我一人。”
眾人這才明白,初霽是想放他們走,自己承擔一切!
毛薔脾氣火爆,剛要說話,被初霽一道花窗打了回去。
“我是老板,我說的話,你們誰敢不聽?”初霽揚眉。
她雖然是西南共主,悟德院掌院,但從沒有以這種語氣說過話。
毛薔頓時明白,這一次可能真的不妙了。
“你……”
“我說趕緊走。”初霽低聲威脅,“不要拖我後腿。若我死了,悟德院照常運轉,你來接替祁鎮。”
毛薔半張著嘴,不知說什麼是好。
長觀仙人看了這群人一眼,緩緩點頭。
仙家恩賜,饒眾生不死。
北境祝祭拉了一把毛薔:“你在她身邊那麼久,還不明白嗎?她看著好說話,實際上誰都說不動她!”
毛薔不是不知道,隻是不能接受這個結局。
她可是眼睜睜看著初霽長大。
北境祝祭:“再說了,就算她現在和我們一起走,你覺得她會甘心嗎?走,我們誰都不會開靈舟,你去開。”
毛薔咬著牙,垂著眼,被北境祝祭拉走了。
靈舟緩緩飛出長瓏之外,直到建木隻剩一個淡青色虛影。
建木附近,唯剩初霽和長觀仙人,懸浮在空中。
那長觀仙人緩緩向初霽點頭,禮貌得完全不像下一瞬要殺死她。
初霽咽了咽,如今她渡劫修為,應該能抵抗住一招半招吧?
思緒尚未淡出,長觀仙人直接出招!
第一招,地劍!
大地轟隆隆傳出巨響,一道猛烈的吸力如磁石拖拽著初霽。
絕不能被長觀仙人拉入地上,否則第二招天劍,能直接將她碾成灰燼!
初霽運起渾身靈氣,如一棵不甘心埋藏於泥土的種子,奮力向雲端飛去!
她後背泌出一層冷汗,周身靈氣運行越來越慢,好在那股子詭異的吸力也漸漸減弱。
她懸在近地麵,差一點就要砸出一個深坑了。
長觀仙人罕見地訝異一瞬,似是沒想到,初霽竟然能逃脫他的地劍。
不過第二招接憧而至!
流雲化作劍,光明化作劍,蒼穹漆黑,唯有長觀仙人明亮。他以天做劍,重重劈向初霽!
數百花窗依次綻開,爆發出絢爛的光芒!
渡劫期的花窗能攔住千萬招,就算整個東洲的修士向她一齊出手,初霽也能毫發無損。
可惜,攔不住長觀仙人的天劍。
花窗層層碎裂,初霽“嘭”的倒在地上,喉嚨腥甜。
好強。
初霽爬起來,撣去衣上灰塵。
她丹田中尚有靈氣。放在一個時辰前,她肯定抗不過天地兩劍,但進階渡劫後,她居然還有一戰之力。
長觀仙人緩緩落在地麵,通身閃耀著金光,一步步走到她身邊,緩緩揚起手。
斬仙劍嗖的脫離初霽掌心,拉都拉不住,飛到長觀仙人身前。
果然,彆人的劍就是靠不住。
長觀周身雲霧流轉,飛花落葉卷上天際,霍然爆裂。
塵土氣、花香葉味撲麵而來,初霽眯眼看去,長觀仙人與她生得更加相似了,渾身氣息更加濃鬱,似是又進了一階。
他再次使用了人劍!
長觀垂著烏睫,麵無波瀾,眉眼間還帶著淡淡的慈悲。
初霽丹田已經停滯不動,如同三九天寒冰,渾身發冷。
她明白了。
長觀仙人一直在複刻她。
方才複刻化神期。
現在則複刻了渡劫。
隻要她實力更上一步,他也擁有更強悍的金身。
他是完美的初霽,永遠比凡人強。
本來還有一戰之力,現在怎麼玩?她連釋放星潮的機會都沒有。
之前初霽找了十幾個人群毆,才壓製長觀兩刻鐘。如今大家差得太多,且初霽失去了兩大助力,更無望打敗長觀。
威壓傾瀉,如千丈懸瀑落在初霽頭頂,她被壓著半跪在地上,抬不起頭。
“你可有悔過之意。”長觀仙人開口,用著初霽的聲音,語調卻平直冷淡,與初霽沒有絲毫相似。
初霽竭力抬起眼皮,隻看見他白色泛金的袍角。地上滿是落葉泥沙,他衣著纖塵不染,高高在上。
反觀初霽,渾身上下灰一塊,黑一塊,碎發散在額前,狼狽不堪。
初霽盯著他陌生又熟悉的臉。
原來她長這樣嗎?
長觀仙人提起劍:“就此悔過,我賜你此劍,斬斷建木,從今往後,替我守護東洲蒼生。”
劍身反射出明亮光芒,刺得初霽眼疼。
初霽輕輕呸了一聲:“蒼生不需要你守護。大人,食大便了。你這策略開公司準倒閉。”
長觀仙人不怒也不語。若旁人被這般侮辱,定憋著幾分火氣。
但他是一具無機無情的,精妙絕倫的軀體,不犯一點錯,不動一點凡心。
他是完美的初霽,如此完美,沒有任何一個缺點。
所以,初霽才絕無可能戰勝長觀。
“我會賜你完整的造丹書之法。”長觀仙人揚手,那卷曾握在他手中千年的古卷徐徐展開。其上紫影重重,好似數百人在演練仙法。
“此中包含天地人三劍,習造丹書之法者,凡人亦能成仙。你用心習之,他日定能擊敗我。”他篤定道。
造丹意味著憑空造一個丹田出來。
若凡人也能成仙,那豈不是東洲人人都能成?
長觀這麼慈悲一個人,為何不早早傳出此法,非要憋著,寧可修士與凡人內鬥?
初霽心頭敞然大亮。
《造丹書之法》強是強,但一定有致命缺陷。
缺陷在哪裡?
明明人劍完美無暇,還有什麼弱點?
初霽彎起唇角,用袖子擦了擦血。
長觀仙人似是不解:“你為何發笑。”
初霽頂著威壓,慢慢站起,每向上一寸,就要承受萬斤重量,渾身骨骼發出嘎嘣哢嚓的瘮人響聲。
她質問道:“你那仙家三劍,為何是天地人,而不是天地仙?”
長觀仙人不動。不知無法回答,還是不願告訴初霽。
初霽唇邊笑容更甚:“我問你,為何最強悍的仙招是人劍?為何你這個真仙,非要變成我這個凡人的模樣不可?”
長觀仙人望著她,眼底轉瞬即逝,流過一股渴望的情緒。
初霽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關鍵時刻,還得靠腦子。
她淡淡道:“修行路上,人追求成仙,可仙追求什麼?我記得,你在你的書中也寫了,‘仙為完美無瑕之凡,凡為無窮無儘之仙’。”
她笑中帶著一絲狡黠:“真是謝謝你啊,上門給我送答題紙。你們仙追求的,是凡吧。”
完美,恰恰是最大的缺陷。
太過完美,就沒有性格,沒有偏好,甚至也沒有了欲-望,隻剩一個僵死的目標,那就是維持他的完美,保全自己,保全東洲。
圓滿的另一麵,是進無可進,永遠停滯此處。
而人有各種各樣的私欲,有成噸的牢騷和渴望,因而不斷向上開拓,具備超越完美的無窮潛力。
初霽:“我修了你這三劍,的確能打敗你,也會成為你。”
長觀仙人頷首:“是。”
“抱歉。”初霽一字一頓道,“斬仙劍帶給我一個巨大教訓。走任何一條現成的捷徑,到頭來都會引我走上歧路。”
想讓她放棄word文檔,想得美。做夢比較簡單!
她就是看見錢和美人會心花怒放的初霽,到死也是這樣子。
長觀仙人緩緩舉劍,劍鋒直指初霽!
與此同時,初霽身後,忽然蔓延出無邊無際的夜色,天地變成黑幕,群星閃爍,仿佛伸手可觸及天空。
遠處,西南各城相繼陷入清朗的春夜中,一道長河貫穿天幕,人們抬起頭,從未看過如此耀眼的星空。
就連長觀仙人也微微變了臉色:“道心外象?”
“這是……初霽的道心外象!”李伯喃喃道。
毛薔蹙眉:“什麼是道心外象?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李伯蹙眉:“正常,除了初霽,我也沒見過。這道心外象,隻於修士堅定道心的那一刻出現。數十萬年,東洲鮮少有人修出道心外象,但至今沒人摸清它到底什麼用。”
早在初霽練氣期,群星就已伴隨她身邊。幾乎每一次進階,初霽都能看到這個意象。
它定有深意,隻是她不曾讀懂。
群星屬於她的化象,獨一無二,沒有仙人的金身耀眼,也沒有天地人三劍威力強悍。
但她仰望星空時,恍然想起了[星與旗幟],更想起她的表格。
每一顆星都代表著一個人,每一顆星靠近了,都炙熱如一輪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