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前,沈家地牢第十二層。
若說祠堂是沈家至高點,此處就是沈家乃至邯城的最低點,上千年間,每一位家主都加固了此處,用以封印異獸和窮凶惡極之輩。
地牢之底,隻有一道昏暗的走廊,兩側長明燈暗暗燃燒,照出牆壁上重重疊疊的禁咒。
沈七快步走到長廊儘頭的門前,家主令在她手中,幾乎要被攥裂。
她雙唇微顫,將家主令按入牢門的印牌豁口。
金紅交織的令牌光芒湧動,兩色靈氣溢出,一點點填滿牢門上的咒紋。
沈七忽然控製不住地笑。
她說:“母親,我以為要等到兩鬢斑白,七老八十那天。”
門內傳出布料摩擦的聲音。
沈七輕聲:“你還在生氣嗎?你為何不同我說話。”
布料摩擦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沈七垂著眼,解劍放在地上、
她歎息道:“我道歉。是我以前太衝動,隔三差五吃天地龍芽生火,總想著體內琉璃業火燒旺了,那天把沈家上下一並燒了。”
“不過現在不會了。”沈七笑道,她眼眸比燭火更清亮,鼻尖微紅,“這世間不會再有琉璃業火,我帶母親去一個被世人遺忘的桃花源,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住在那裡。”
門裡依然沒有聲音。
沈七微怔,心中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隨即又被壓下。
就在此時,牢門封印發出哢嗒一聲響。
門開了一絲縫隙。
沈七深吸氣,指尖顫抖不已。
很多次她渴望推開牢門,見她一麵。六歲那年她最期待的事,竟然是割破手腕,走入寒潭,送琉璃業火給沈家。
因為接下來,沈和璧能允許她來地牢門口,和母親說說話。
那時候每次取血,沈七都會發燒,燒到走不動路。於是沈和璧一日三次拿來最好的丹藥,還坐在床邊,摸摸她的頭,安穩她“還燒,身體太弱了”
“快好起來吧,爹爹帶你出去玩。”
小沈七睜眼盯著天花板,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對了,母親。
進沈家第三年,她踏入練氣中期,沈和璧認為時機成熟,取下她一半心臟,做驅使琉璃業火的轉輪。
醒來後,沈七沉默起身,赤足踏上昂貴的靈雪狐毛毯。沈家大公子披在身上的寶貝,在她這裡能鋪滿園子。
她步履從容,走到議事堂,當著沈和璧和沈家眾長老的麵,將刀尖插入自己的丹田裡。
周遭一片嘩然,長老們炸開鍋,亂作一團。沈和璧怔怔望著她波瀾不驚的臉,歎了口氣:
“小七,你終究還是長大了。”
“真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於是沈和璧允許她打開牢門,去見母親。
那是沈七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母親。當她看見她熟悉的臉,聽見她喚她的名字,一種奮力掙紮的生機猛地灌入她骨髓!她控製不住眼角發酸,恨不得給試圖輕生的自己一巴掌。
她走到母親身邊,母親突然罵了她:“你怎麼這麼傻!你要讓娘痛苦一輩子啊……”
可這種日子,何時是儘頭?
沈七閉著眼,雙唇緊抿。
她遂明白,她的確不想活了,她也不甘心就這麼死。
沈七開始收集木係法寶,木係靈材。
再後來她無意把自己的舉動透漏給母親,母親怒斥她“不要再犯傻了!”
沈七沒有停下。
倘使通向家鄉,通向未來的唯一一條路是殺了這群人,那她願意付出一切。她祈求母親原諒她,同她說說話也好,可回答沈七的,隻有衣料摩擦的聲音,似一種拒絕。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為何這麼多年過去,母親還沒有消氣。說不定母親虛弱到說不出話,隻好以衣料摩擦的聲音回答。
沈七不願想,她怕想了,一生的隱忍蓄力就轟然崩塌。
牢門大開,露出牢房裡的景象。
昏暗的燭光映在沈七臉上。
四周寂靜,連心臟都停止跳動。
沈七啟唇,想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一道短促的呼吸聲。
她麵前,是一具零散的屍骸,身上還套著她熟悉的衣衫,在屍骸背後,有一隻泡在靈液裡的伴生靈植,應是多年前,從哪個噬靈族俘虜身上剝下來的。
它伸出根須,紮在屍骸的體內,隨著沈七呼吸的聲音,時不時搖動一下枝乾。
衣料摩擦的聲音傳來,沈七提步上前,她想起最後一次聽母親說話,那天為了爭論要不要去找天地龍芽,要不要服用木係靈材,她與她大吵一架。
母親一遍遍啞聲重複。你不要吃,你不要給我犯傻!
“你再敢吃,我就再也不同你說話!”
沈七冷硬道:“不說就不說!”
她以為這隻是一場普通的爭執,就像從前所有大大小小的拌嘴,她們都會說點氣話,隔天就重歸於好。
可母親誓不罷休,沈七不答應便一直糾纏:“你這是讓親者痛,仇者快!你想沒想過我有多痛苦!你難道想留我一個人在這地牢裡?你死了沈和璧會放過我?!”
“我肯定先把你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