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靈氣隱隱浮動,向薛凝彙聚。
今日殷陽城祭典,不少閉關在家的修士都出來觀看天蠶燃燈。因此城中靈氣流格外紊亂,薛凝當眾掐訣,並未引起眾人注意。
初霽麵無表情,端起茶一飲而儘,抬起頭:“老板,再來一碗帶走。”
她神色自然,起身離開,袍角拂過桌麵,星馳子隻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視線。
常明畫嚇得不清,他一念間,薛凝養氣缽忽然一變。
紫金缽體中,霧氣迷蒙。
星馳子:“如何?”
薛凝抬起頭,一雙秋娘眉緊蹙。她沒有回答星馳子,而是看了一眼常明畫,然後左顧右盼,環視整個酒樓。
常明畫幾乎被她那一眼看得魂飛魄散,背後冷汗浸濕中衣,貼在背上。
星馳子:“她在附近?!”
薛凝指尖瞧著缽體,發出叮叮脆響:“不知。”
“那你看什麼周圍的人?”
薛凝:“養氣缽現日月失效了。”
今天她的養氣缽,星馳子的星盤都屢次失效,原因隻有一個——常明畫。
常明畫是不可窺視之人,他方圓十丈之內,所有人的過去、現在、未來都隱沒在迷霧中。
既然薛凝觀測初霽失效,那隻證明一點,初霽就在常明畫十丈範圍內。
星馳子神色一凜,扭頭看向隔壁桌,桌上還放著一盞空空如也的茶碗。
“是她?”
薛凝眸色微變:“剛才她一直坐在旁邊,聽我們說話……但我們居然都沒察覺。”
這簡直讓人脊骨發寒。
兩人都沒記起隔座大概什麼時候來,又聽到了多少。他們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見兩個大字——不妙。
星馳子立刻起身,詢問茶館老板:“剛才那黑衣女修出門朝哪裡走了?”
茶館老板指著東邊,星馳子眼神極好,打東邊一瞧,人潮裡的確有個黑衣女修。
“還沒走遠!”兩人快步上前,常明畫深吸一口氣,也跟了上去了。
初霽走在前麵,向後一斜眼,就看見星馳子綴在她不遠處。
她側身拐進一條賣吃食的巷子,頓時,籠屜中蒸包子的香氣撲麵而來。
初霽抬頭望去,薛凝的身影竟從巷子另一端向她逼近。
周遭人潮熙熙攘攘,星馳子和薛凝沉默地前後夾擊,準備攔截。
初霽壓了壓幕蘺,飛身一閃,鑽入一處狹窄的巷子裡。
薛凝輕輕笑了聲。
慌不擇路了吧?
若她記憶不出錯,那是條無尾巷,隻有入口,沒有出口。除非她飛出來,否則就要被他們逮到。
薛凝和星馳子加快步伐,兩人越過嬉鬨的孩子,齊齊衝進巷子。
然而,走到儘頭,他們什麼也沒看見。初霽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這麼大一個活人怎麼可能不見了?”星馳子不敢置信道,“她一定躲到誰家門裡去了!”
星馳子抓了一個小孩詢問,那孩子嚇得直哭,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凝嘲諷:“少做無用功了。看來傳聞是真的……”
“什麼傳聞?”
“殷陽城主,是個陣法師,能日行千裡。”
星馳子反唇相譏:“就你懂得多,我又不是沒見過陣法師。這地上沒有留下陣圖痕跡,哪裡來的陣法師?”
薛凝:“那你倒是解釋一下,她如何不見的。”
見過初霽使用超鏈接的常明畫低著頭,不敢插話。
忽然,薛凝扭頭,一雙媚眼微眯,上下打量常明畫。
每次被薛凝盯著,常明畫都有一種被看穿的恐懼。
薛凝步履婀娜,來到他麵前,伸出手放在他脖頸上:“告訴姐姐,剛才你有沒有出手乾預?”
星馳子啪的一聲打掉她的胳膊:“你在想什麼,他可是我常家人!”
薛凝收回視線,低下頭又開始撥弄養氣缽。
層層紫金蓮花次第開放。
常明畫急促喘氣,感覺後背黏糊糊的,他今天出的冷汗,比這輩子出過的還多。
片刻後,紫金缽中顯露出初霽的身型。
果然是剛才他們隔桌的女修。
薛凝非常熟悉殷陽城,她看了一會兒,便笑道:“在城南,我們走。”
一瞬間跨越殷陽半座城,不是陣法師才怪。
星馳子當場被打臉,脖子漲得通紅。心底卻疑竇叢生。
這名叫初霽的女修,到底修了什麼仙法,竟然能跨越陣圖,直接開啟傳送陣。
他在回憶裡翻找片刻,忽然醍醐灌頂,這等事關東洲生滅,常家興亡之人,定有過人之處。
她的仙法若不奇特,那真是天理難容。
星馳子猶豫道:“要不我們還是彆追了。你不是約了後天與她相見?”
薛凝眸底深沉:“今天都這樣了,你覺得她還會信任我們嗎。”
星馳子想就算今天不搞這出,她也不會信任你啊。
薛凝這人,滿臉都寫著妖豔禍水四個大字,能讓人信任才怪。
薛凝停住腳步,對常明畫說:“你留在這裡。”
常明畫一愣:“為、為什麼?”
薛凝淡淡道:“你跟著我,隻會礙事,讓養氣缽失效。”
話雖難聽,但也是事實。星馳子用眼神安慰了一下侄子,讓他留在旁邊的茶館裡,千萬不要亂跑。
一炷香後,初霽又發現了薛凝陰魂不散的身影。
人潮中,薛凝左右張望著,初霽趕快縮回牆後。
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躲得更遠。去祁鎮,去邯城,去錦羅。
一條是和薛凝硬碰硬。
初霽心底一沉。養氣缽實在太霸道,想看誰都看得清清楚楚。接下來她還要去長瓏、找上古遺龍的殘軀。
她身後不能總跟個定-時-炸-彈般的薛凝,每時每刻暗中窺視。萬一薛凝想坐收漁翁之利,那她去找上古遺龍,豈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暫時還解決不了薛凝,但她可以給薛凝一個小教訓,讓她安生一段日子。
或者找個法子,讓薛凝看不見她。
初霽這樣想著,從人潮中穿過。
忽然,一隻手拉住她手臂。
初霽一愣,進階金丹期後,她神識敏銳不少,若一個陌生人,在這麼短的距離對她出手,她定會事先警覺。
除非是熟人。
她抬起頭。
荊恨月側身看著她:“你亂躥什麼。”
果然,是熟人。
初霽張嘴比出口型:“有人在追我。”
荊恨月微微蹙眉,將她拉來一旁細問:“怎麼回事?”
初霽如實說了,包括薛凝的養氣缽。
荊恨月嗤笑:“這不簡單?”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初霽眉心。他周身氣息湧動,當頭罩向初霽,將她渾身上下裹在炙熱的魔氣中。
這讓初霽離荊恨月三尺之遠,鼻尖卻還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養氣缽以靈氣為載體,隻要有靈氣的地方,就算越階也能窺視。”荊恨月說,“但若來個魔修,哪怕隻有練氣期,都能阻斷她法門,”
荊恨月:“你試試加快運行小周天。彆太快,小心經脈破碎。”
初霽經脈堅固,丹田穩定,同境界者無人能及,根本不必擔心破碎。
她運轉靈魔兩氣,魔氣越來越濃鬱,遍布她全身,但靈氣也不弱。
“能行麼?”初霽狐疑道。
荊恨月睨了她一眼:“應該可以。”
“……”也就是說不一定完全有效。
可偏偏,初霽體內有靈魔兩氣,兩枚金丹,靈氣是她修為的一部分,無法分離。
但以魔氣遮蔽,也不是長久之計,她又不能找個魔修永遠捆在腰上。
本質還要對付養氣缽。隻顧著躲是沒用的。
就在此時,初霽餘光裡再次出現熟悉的身影。她扯住荊恨月,飛速鑽進旁邊的金銀首飾鋪裡。
突然進來兩個人,掌櫃的嚇了一大跳:“我們快打烊了。”
“噓——”荊恨月拋出一枚靈石。
掌櫃抱住靈石,立刻閉嘴,甚至還讓出位置,任由她們藏。
初霽眼神不由自主飄向靈石,心頭在滴血。
那可是一塊靈石!
整整一塊啊!
荊恨月大小姐,還不如給她……
薛凝追蹤到首飾鋪附近,低下頭,重開養氣缽,卻隻看見一片霧蒙蒙的混沌。
難道初霽距離常明畫很近?
不可能……她剛剛還在這裡。
而且人這麼多,她不會當眾使用傳送陣。
薛凝一步步走到金銀首飾鋪前,抬起頭,看向二樓。
二樓窗後,荊恨月不耐道:“殺了她不就行了。”
初霽趕忙攔住:“彆在城中打起來!”
雖然薛凝和她有點不對付,那也是上古遺龍的私人恩怨,在殷陽打起來,容易誤傷彆人。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再者初,霽身為城主,一向行事低調,正式一統殷陽前,能不露麵就不露麵,能不打架就不打架。
荊恨月眼底醞釀著煩躁,手按在劍柄上捏住,指節發白。
初霽注意到,隨著荊恨月修為越來越高,脾氣也更加暴躁,不像邯城時,事事都隱忍。
初霽伸出手,一根一根將她手指從劍柄上掰開,然後悄悄附在荊恨月耳邊說:“答應給你的衣服做好了。”
荊恨月像隻被鮮花吸引注意的鳥,忽然側目:“嗯?”
初霽眨眨眼,從懷中神神秘秘取出一套白衣,衣邊繡金線。
這件衣服與初霽日常所穿的白衣,樣式風格簡直一模一樣,沒有半點區彆。
唯一有區彆的是,這是件男裝。
這不怪初霽,她吩咐景家給荊恨月做衣服,裁縫們一聽尺寸這麼長,就下意識以為是個男人。
畢竟荊恨月真的很高,莫說姑娘家了,絕大多數男子都沒她高。
初霽歎了口氣:“隻好委屈你穿男裝了。”
荊恨月盯著這件男裝,忽然從唇邊溢出一聲哼笑,尾音含著氣聲。
初霽從沒聽過他這樣笑,一時摸不著頭腦。
她猶豫道:“你不喜歡?”
荊恨月琉璃眸子閃了閃,又發出一聲相似的笑。
初霽懵了,她滿頭霧水,下意識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重大消息。
荊恨月好久沒有如此期待一件事了。
他拎起這件白色男裝,心想,如果他穿上男裝以後,初霽看見,到底是什麼反應。
如果她就此發現他其實是個男人。她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喜歡。”荊恨月說,“我去試試。”
初霽:“現在?!”
荊恨月挑眉:“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