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個流浪兒。
這種大都城附近,都有許多流浪兒,三五成群的,有些也獨自一人。都是沒了父母的孩子,也沒人管。
毛薔放鬆下來,飛速看了眼初霽,起身笑問:“你攔我們車,就是要找人?”
小男孩笑容瞬間消失,攥緊了牽羊繩:“我,不是故意的。你們不會,生氣了吧?”
他說話斷斷續續,一雙眼茫然望著車裡,目光從毛薔移到初霽身上,再移回毛薔。
風吹過,門框垂落車鈴聲一下、一下響著。
叮。叮。
初霽笑了笑:“這倒不至於,你先說說找誰?”
小男孩啞著聲道:“不知道。”
毛薔:“……”
不知道你找個錘子啊。
毛薔:“那人在哪裡你知道嗎?”
他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點點頭:“都離。”
毛薔:“那就沒見過了,我們正要去都離。”
這裡距都離還有一刻鐘的車程。
小男孩望著她,眼中似乎透露著渴望,他很久沒洗澡了,與他的羊一般臟兮兮。鞋子破了個大洞,腳底板也劃爛了,傷口糊著血,走得一瘸一拐。
春寒料峭,凍得他吸溜鼻子。
一陣風吹來,他就晃一下。
初霽仔細看去,他頭發被啃成月牙形。
這咬痕她熟悉。絕對是連期大圓滿掃霞兔咬的。
倒黴孩子。
毛薔看他可憐,問初霽:“也去都離,我們要不要送他一程。”
小男孩看著自己的腳,說得很慢很輕:“我,坐在車轅上。”
毛薔不忍心,孩子這麼小,還會擔心踩臟彆人的車。
初霽擺手:“他可以進來。但必須聽我的話。”
小男孩重重點了點頭,抱著他的羊,坐了進來。
初霽:“你要去都離,有過所嗎?”
小男孩一怔,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塊泛黃的羊皮,初霽拿過來仔細一看,上麵的文字竟然看不懂。
“這過所,可進不了都離。”初霽搖搖頭,“你從哪裡來的?”
“北境。”小男孩認真回答。
毛薔和初霽了然,怪不得他這樣講話。北境不屬於常家勢力範疇。文字語言都不通。
初霽:“你是怎麼流浪到這裡的,你同伴父母呢?”
小男孩低頭道:“我走來的。我父母,很早就沒有了。”
初霽歎了口氣:“等會兒進城後,給你找個醫館處理一下……你這是下煤窯了嗎,怎麼比其他流浪兒都臟。”
小男孩怔怔望著初霽。
她身上衣衫雖樸素,但纖塵不染,一雙手套潔白如新。
他盯著那雙白手套,深吸一口氣,舔著自己爆皮的下唇,慢慢伸出自己臟兮兮的小黑爪:“我可以,摸摸它嗎?”
初霽繃著臉:“不行。”
小男孩頓住。
下一刻,初霽笑了笑,摘下白手套,主動握住小孩的小巧的手。
[視圖]技能被激活,初霽眼前閃過一些片段。
蒼茫的草原上,小男孩在牧羊,日複一日,單調而枯燥。
他的確孤零零一個人,族中長輩時不時會照顧他,但有時他也會餓肚子。
他也的確步行來常山都,中間遭遇了不少妖獸,好在他格外幸運,每次都僥幸逃脫。
初霽放開他的手。
平常初霽不摘手套,她不想看彆人的隱私。
但對這小孩,她動了點惻隱之心,要求不過分,她就允了。
當初她剛穿越時,也是這般破破爛爛走過祁山,也是沒有過所,但她並非真正的小孩。
初霽不擅長哄小孩,試著拍拍小男孩的腦袋:“敢一個人從北境到都離,還挺勇敢的。”
小男孩突然頓住,抬起眼,用一種疑惑的眼光望著她-
都離城內,屋頂皆金紅雙色,日頭毒辣時,滿城起火一般。
路過守城衛,初霽交上一份偽造的過所,簽發地點是邯城。
那守城衛看了一會兒:“邯城來都離?倒是少見。”
邯城人一般都去常山都,或者去常山都東方的都震。
但初霽的過所挑不出一絲錯。
她就是城主,自己給自己簽發過所,官辦造假,沒毛病。
“走吧。”守衛說。
初霽放下車簾,馬兒嗒嗒走起來。
忽然,背後又傳來守衛的聲音:“等等!”
初霽和毛薔一對視,兩人抿唇不語。
車簾被撩開,露出守衛的頭:“我怎麼好像聽見裡麵有其他人。”
但他環視一圈,車廂裡除了兩個女修,沒有彆人了,倒是車座上有些臟。
守衛狐疑道:“你們私藏了什麼人?”
初霽笑著,從車廂底下拽出一隻臟兮兮的羊。
守衛:“。”
羊:“咩。”
守衛:“行了,走吧。”
車簾重新放下,馬車嗒嗒行了一段路,初霽才拍拍車廂:“出來吧。”
小男孩從車廂下慢吞吞爬出來,收起段家的隱匿傘。
他抬頭望著初霽,而初霽撩起車簾,望向窗外。
周遭人越來越多,她們已經步入鬨市區。再往前走,就是常家駐地。
半下午,人們該上工上工,該忙活生意忙活。可偏偏今日不同,許多人擠在大街上,攔住初霽去路。
“看看怎麼回事。”初霽撩起簾子,走下馬車。
她擠進厚厚的人群裡,中心有人吵架,一聲更比一聲高。
“我明明給你了,賬目也對著,我就是忘了登記,你不能賴賬!”
“你胡說!我根本沒收到。”
原來是一群常家低階修士和散修爭執。
自從常家設立“外宗”,廣招弟子後,湧入常山都的散修越來越多,儘管常山都遼闊,高樓如層巒疊嶂,但人更多。從鬨市區走,腰帶都能擠掉。
常家人考慮了一番,還是覺得將外宗設在周邊八個附屬城,比較合算。
但他們承諾過的每人三十塊靈石依然不變。
麵前這兩群人,就是為這三十塊靈石,幾乎打起來。
常家人說他們給了靈石,散修們說他們少給了二十塊。
那常家人氣得直罵:“我有必要坑你二十塊靈石嗎?”
礙於眾人麵子,他不太好發作,心裡卻腹誹,果然散修就是散修,給錢就來,給個石頭都能當成寶。更彆提三十塊靈石。
看那撈樣,沒見過靈石一般。
散修:“誰知道你是不是中飽私囊!”
圍觀眾人看得津津有味,世家和散修吵起來,可不是天天能見的戲碼。自從常家宣布開立外宗後,城中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雙方已從互相辱罵升級成動手動腳。
有幾個散修扯著為首的大哥說:“還是算了吧……”
那為首的興許吵上頭了,不依不饒。
就在這時,人群中擠出一個衣著樸素的女修。
她身形如刀,劈開那群散修,徑直來到一個不起眼的人麵前,啪的扯下他乾坤袋。
“你偷了。”初霽淡淡道。
偷靈石的人被抓包,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慌張,僵直緊繃如一根木棍,大聲反駁:“你汙蔑我——”
被偷的散修也蹙眉:“你哪兒來的,管好自己。”
初霽:“你們擋了我的路,我自然要管你們。”
常家修士目光逡巡在三人之間,接過初霽手中乾坤袋,打開一倒——
劈裡啪啦一堆綠瑩瑩的靈石湧出。
絕對超過三十塊了。
偷靈石的人臉色難看:“你們欺人太甚!”
常家修士撿起一塊靈石:“這次分發的靈石,都有‘常家外宗’的印記,我們數一數就知道多少了……唉,你看,不多不少,正好五十。”
偷靈石的人頓時麵如死灰。
被偷的散修不敢置信,拽著他昔日好兄弟一頓暴打,兩人恩斷義絕。
常家修士收回小偷的靈石,把他趕出了都離。
“外宗不需要這種人。”
誤會澄清後,被偷的散修臊得慌,臉色通紅,向初霽鞠躬賠禮:“您管得的確好。”
初霽擺手,懶得理他,她急著趕路。
然而,那群常家修士也看初霽,好奇得不行,也圍了上來。
“你怎麼知道他偷的?”
初霽:“他不太能裝,神情有異,還勸息事寧人,絕對有貓膩。”
常家修士哈哈大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道友,要不要來我家外宗,我常承安修為不高,也算都離有頭有臉的人,這個名額還是能給的。”
初霽拍拍他手臂,把他往旁邊一拐:“不必,你讓讓,我急著趕路。”
她還想去醫館呢。
常承安一愣,從旁邊靈石堆裡取了二十塊出來,遞給初霽:“雖然你是散修,但我常家人還是知禮數的,拿去吧。”
初霽看著那二十塊靈石,嘖了一聲:“就這麼點?我可幫你解決了大問題呢。”
“??”
常承安懵懵地,又掏出來五十塊,初霽塞進乾坤袋裡,終於露出第一個笑容:“不客氣,我就是這麼見義勇為的大好人。”
說完她乘上馬車走了。
半天常承安才反應過來:“應該問問她名字!”
他環顧四周:“你們有誰知道她名字嗎?”
周圍看戲的百姓們搖搖頭:“從沒見過。”
“看言行舉止,感覺不像普通人。”
“她是哪兒來的啊?”-
到了醫館,初霽請凡人郎中給小男孩洗刷乾淨,包紮傷口。
出診費居然要十塊靈石!常山都附屬城的物價驚人地高。
早知道剛才多訛一點了。
初霽回想起今日鬨劇,忽然笑了笑。
毛薔問她笑什麼,初霽隻說:“你看著就是。”
案台上凝神香燒到一半,小男孩被郎中送出來。
“這常山都附近的孤兒都跟鬨了老鼠災一樣,第一次見你這麼好心的。”郎中說,“看你是個散修啊,還需要我開藥嗎?”
初霽拒絕了,摳門不想花錢,讓毛薔用靈氣給小孩敷敷就好了。
“還沒問你名字。”初霽摸摸小孩腦袋,“叫什麼?”
小孩低聲:“都,可以。”
毛薔歎氣,這孩子真可憐。
初霽:“那就叫你小羊了。”
小羊抬起頭,以一種探究的目光盯著初霽。然後摸摸自己傷口上的白布,歪著頭,很是不解。
他們來到客棧時,天色已晚,初霽把小羊拎上床:“今晚睡一覺,明天我們就要離開,你去找你的,我要辦我的事。”
小羊睜著一雙澄澈的眼,望向初霽,似乎在說不要走。
初霽:“你這麼看我也沒用,但我要辦正事,你不能旁觀。”
小羊慢慢地,點了點頭:“好。”
初霽心中升起一股慚愧,她這麼對待小孩,是不是太殘忍了?
但不能帶就是不能帶,北境來的,身份麻煩。
“你為什麼要找那個人?”初霽歎了口氣。
小羊揪著被子:“因為,找到她,我就可以,做仙人了。”
初霽恍然大悟,原來是個想修仙的流浪孤兒。
“那你可以去常家。還能找今天那個大哥哥領三十塊靈石。”初霽說。
小羊搖頭:“不要。”
初霽:“那你也可以去西南,找悟德院。”
“不要。”小羊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初霽,“我要,時時刻刻,看著她。”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失神一般,緩緩伸出手。
就要觸碰時,初霽忽然拍腦袋:“對了!”
她起身從旁邊拽出來一隻白軟蓬鬆的羊,噗的塞進小孩手中。
小孩撐著兩條胳膊:“……”
羊無辜地張嘴:“咩。”
初霽笑道:“洗過了,你快睡吧。”
這時,毛薔敲了敲門,進來摧初霽,用眼神暗示她該開會了。
小孩將羊一起卷進被窩裡,望著初霽:“你,能不能,等一會兒再走。”
洗乾淨的小孩又乖又瘦,一雙眼突兀地大,抱著羊的樣子真的很……
幼崽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