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啊,這些給你,算是叔叔對你的補償。”他將一摞文件推到韶音麵前,讓她簽字。
韶音翻了翻。
然後笑了:“兩年前,叔叔還用一輛車來封我的口。沒想到,兩年過去,我身價倍增啊。”
她是在開玩笑,又是在奚落。
苦笑一聲,阮叔叔抹了把臉,說道:“你就彆奚落叔叔了,叔叔現在什麼臉麵也沒有了。”
他看上去還挺可憐的。
韶音也覺得他挺可憐的,被女兒坑了一把,不得不拿出龐大家業的一小部分,買女兒心上人的未婚妻退場。
他可真是太可憐了。
“不用了。”她推了回去,“雖然叔叔覺得我不配做菁菁的姐姐,但我的確是菁菁的姐姐。”
“正如叔叔從前說過的,不論是我們兩個身上的血緣關係,還是同住一個屋簷下這麼多年的情義。難得菁菁有想要的,我作為姐姐,讓給她就是了。”
她站起來,笑容大方得體:“這麼多年,叔叔一直對我很好,菁菁也對我很好。我不能不感恩,這種時候,還讓叔叔和菁菁為難。”
“我退出。”她爽利地道。
但她表現得越大方,阮叔叔就越感到難堪。
你能想象嗎?國王被一個小乞丐施舍的感覺。
他明明什麼都有,他女兒明明什麼都不缺,卻要一個早早死了親爸、跟著母親生活、寄人籬下的窮苦“姐姐”來成全。
他的臉上簡直維持不住笑容,又將麵前的文件推了推:“音音,你是菁菁的姐姐,但我作為菁菁的爸爸,依然要感謝你,你就拿著吧。”
韶音本來表現得很大方得體,聽到這裡,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收斂。
兩年前,她怎麼麵對他的,現在又擺出了同樣的表情。
“叔叔,你覺得夠嗎?”
阮叔叔一怔,心頭湧出不好的預感。
“如果我不退出,我就是徐家的兒媳,我能擁有的,難道不比這些多?”她說著,彎腰敲了敲桌子,示意那一摞。
隨後,她站起身,兩手抄兜,帶了點譏諷的神情:“要麼,你就拿出誠意。要麼,你就承認,我是菁菁的姐姐。”
讓阮叔叔低頭,比殺了他還難。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一刻覺得,這個女孩兒是菁菁的姐姐。
“看來,叔叔是要拿出誠意了啊?”見他不說話,韶音笑了笑說道。
最終,阮叔叔還是承認了她。
她現在還是徐家的未來兒媳婦,而且這兩年中,她混得頗好,很有些人脈。他對待她,不能用太隨意的態度。她要補償,他隻能實打實地割肉。
菁菁以後嫁進徐家,阮叔叔隻怕她擁有的不夠多,怎麼舍得割肉出去?他很艱難地站起來,當著韶音的麵,慢慢將那一摞文件拿起來,放回了抽屜裡。
“你是個好孩子。”他看著她說道,“叔叔這麼多年,沒白養你,菁菁有個好姐姐。”
說完這些,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什麼,那股屬於掌權者的威勢,在她麵前一下子消失了。
韶音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謝謝叔叔的認可。”
優雅地轉身,離去。
而施玉濃也終於知道了真相。
“對不起,音音。”她又一次來到韶音的房間裡,坐在韶音的床上,捂著臉,淚水從指縫裡落下來,比上一次更難過,也更顯得無力,“我不知道,不知道菁菁這孩子……”
韶音上次陪她演了一場母女和解。
然後利用了她的愧疚,獲得了一張入場券,開始了實現夢想的第一步。
“我願意讓著她。”她抱著手臂,站在離施玉濃三步之外的地方,沒有上前安慰她,而是冷靜地說道:“你把我接來,讓我住在這裡,給我提供吃的、穿的,還給我提供了最好的教育。這些沒有阮叔叔的支持,是做不到的。”
她說得很客觀:“菁菁也很好。從我來到這個家,她就沒有排斥過我,一直很接納我。這個家對我很好,現在菁菁這樣,她也不是故意的,她隻是情難自禁。我作為姐姐,願意讓著她。”
施玉濃聽著她說,嘴巴動了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覺得嘴裡發苦。
太苦了。
大女兒的話說得越好聽,施玉濃的心裡越苦。
如果她不滿、怨恨、爭吵,施玉濃還能勸一勸她,讓她想一想這些年阮家待她不薄。
但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不用勸,自己就說出這些懂事的話來,讓施玉濃來這一趟,簡直毫無意義,好像就是來軟弱又無能地哭一場。
“媽媽,媽媽以後補償你……”她嚅囁著說。
韶音笑了笑,很灑脫地笑起來:“媽,我現在不缺錢了。”頓了頓,“也不缺愛了。”
她說前麵一句,施玉濃還能接受。然而聽到後麵一句,整顆心像要被挖出來,痛不可當!
“嗚嗚……”她捂著嘴,看也不敢看大女兒,起身奪門而出。
韶音看著大開的房門,輕輕聳了聳肩,走過去關上門。
“哇哦。”灰總忍不住感慨。
她這一手,夠漂亮的。
經由阮菁菁受傷一事,她和徐青明的事就瞞不住了。而這時,徐家收到了一份包裹,全是這兩年之間,徐青明和阮菁菁私下裡來往的照片。
這是靳少寒找人拍的,他死後,放在遺物當中,被韶音繼承了。
將這些照片寄給徐家人,不是為了成全徐青明和阮菁菁,而是為了獲得徐家的歉疚。此事過後,徐家再次賠了她一大筆錢,當然這些最後都是徐青明付賬。除此之外,徐家欠韶音一個人情。
婚約解除。
徐青明和阮菁菁很快訂婚。
原本,阮叔叔想讓他們晚一點訂婚。起碼等解除婚約這件事,被熟人們慢慢淡忘。
可是兩個人在沒有任何阻礙後,簡直控製不住內心的情感,時不時見麵,時不時約會,根本瞞不住。被人旁敲側擊地問起,阮叔叔和施玉濃都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能豁出去不要臉了,給他們訂了婚。
在他們訂婚不久,韶音的兩幅畫先後獲獎。
一幅畫是為了紀念靳少寒。
她把他塑造成了一個從小受儘壓迫,卻不改內心誌向,成長為一個光明、善良、擁有博愛胸懷的人。有龐大的捐贈記錄為證,靳少寒大慈善家實錘了。而紀念他的這幅畫,也獲了獎。
另一幅,是讚頌愛情的,名字叫《手》。
畫的是一位少女的手,纖長,柔弱,白皙,但是掌心處被巨大的豁口占據,大大破壞了這隻手掌的美麗。
她很誠懇地讚歎道:“取材自我認識的一個人,她為了愛情,為了保護心愛的人,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位小提琴家,奮不顧身地擋在愛人的前麵。”
她畫的是右手。
傷痕也是阮菁菁手上的。
她完全是在讚頌阮菁菁,為她和徐青明蓋章真愛,讓彆人讚頌他們。
不知真相的人,的確為此感歎不已。但知道真相的人,臉上的表情就有些玩味了。
阮菁菁和徐青明都參加了這場頒獎典禮。
原本,阮菁菁臉上是笑著的,為姐姐感到驕傲。直到看到這幅畫,她心裡不禁梗了一下,頓時笑不出來了,鼓掌的手也停了下來。
為徐青明受傷的,不僅僅是她一個。
而此時,徐青明竟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忍不住回想起了那次坍塌事故,很奇怪的,他之前總也想不起來,模糊一片的情景,這一刻卻驟然變得清晰無比。
他能看到車玻璃被砸破,玻璃碎片紛飛的樣子。也能看到一截尖銳的樹枝,來勢洶洶地朝他的眼睛刺過來,他睜大眼睛,甚至看得到樹枝在刺過來的過程中,剝落的樹皮和碎屑。
以及旁邊坐著的女孩,她煞白的臉,驚恐的表情,以及一瞬間滋生的勇氣。
“愛情……”他嘴唇翕動,無聲喃喃。
她,真的不愛他嗎?
無比複雜的情緒,瞬間占滿他的心頭。讓他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站起來跑出去的未婚妻。
直到身邊掌聲如雷,他才猛然驚醒,跟著鼓掌。下意識偏頭,想跟阮菁菁誇她姐姐,因為她就愛聽彆人誇她姐姐。誰知一看,她居然不在位子上了。
“菁菁?”他環視四周,沒有找到她的身影,不得不起身離場。
走到會場門口的時候,他正好聽到台上的新銳畫家在發表最後的感言:“……謝謝,謝謝所有支持我、愛我、幫助過的人。”
他回頭看去,隻見到一道纖細美麗的身影,她容貌美麗,笑起來時氣度優雅,渾身仿佛綻出微微的光芒,她的氣質和才華,比她的容貌更美麗。
恍惚了一下,他壓下心中的洶湧,轉身追了出去。
此時,另一個時空中。
於佩音站在頒獎台上,笑得燦爛無比,她注視著台下的一個人,眼睛裡像是落滿了星星:“……謝謝,謝謝所有支持我、愛我、幫助過的人。”
掌聲如雷。
而她注視著的青年,穿著一身白色禮服,坐在貴賓座上,溫柔矜雅,像是一朵白玫瑰,亦是麵含笑意,輕輕為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