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嬈後退了一步,拒絕道:“不麻煩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虞硯眉梢稍揚,“不必客氣,姑娘的事與本侯也不算毫無關聯。”
明嬈歪了下頭,沒聽懂。
虞硯低聲笑,向前逼近半步,她剛剛的退讓變得蕩然無存。
“本侯與姑娘的嫡姐已有婚約,照理說,也算是一家人。”
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窘迫。
偏過頭,避開了少女清澈的雙眸。
耳根有些發燙,聲音莫名低了下去。
“不如……叫聲姐夫來聽聽。”
孟久知連滾帶爬地拉著劉大寶往外逃竄,好不容易才從懶散的雄獅掌下撿回一條小命。
劉大寶也猜出自己說錯了話,心虛愧疚地說道:“我以後不會再亂說話了。”
安北侯最討厭旁人覬覦他的東西,孟久知跟在他身邊多年,自然知道。
也知道若是在這一點上違背了主子的原則,犯了忌諱,下場會是什麼。
孟久知有片刻發怔,腦海裡不知怎麼,就浮現出一張模糊不清的臉,以及那個把人折磨得體無完膚的暗牢。
有的時候,死並不是最可怖的。
可怕的是,遇上瘋子,生不如死。
“阿青呢?”
“和蒙麵叔叔先跟過去了,阿青姐姐叫我回來報信。”
路上劉大寶簡要說明情況:
“漂亮姐姐帶了個丫鬟出門,才剛走出巷子,便有一群膀大腰圓的漢子圍了上去。”
“什麼漢子?唔……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腰間彆著刀,領頭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凶神惡煞,可嚇死人了。”
“沒動手,也沒拉扯,那個很凶的哥哥跟漂亮姐姐說了幾句話,姐姐就跟他們走了。”
劉大寶認路的能力也很強,不多時,便尋著阿青留下來的記號,來到了醉香閣樓前。
阿青已在暗中觀察多時,見孟久知來,抱拳行禮。
“將軍,他們在那,似是在等人。”
醉香閣前人來人往,樓外做生意的小販極多,顧客排起長隊,有幾名青年壯漢將一婀娜綽約的女子圍在中間,倒不像是挾持,更像是護著她不被人擠到。
孟久知皺眉,“這身衣服是……”
“是鏢局的人。”阿青道。
這邊說著,那邊人群突然有了動靜。
明嬈四處張望,將她包裹得嚴實的“人肉”護牆突然裂開一道縫,遠處走來位一襲紅衣勁裝的男子。
說是“男子”,近看卻又瞧清了是位穿著男裝的姑娘。
她沒有刻意做男子打扮,馬尾高束於腦後,未著脂粉,眉眼間的明媚笑容襯得出眾的五官愈發漂亮。
步伐生風,利落颯爽,一身江湖人氣息與這繁華京城格格不入。
“阿嬈!”
紅衣女子疾步快走,在一眾下屬抱拳低喚“大小姐”聲中,走進包圍圈,將明嬈一把抱進懷中。
明嬈的個頭在女子中占著優勢,紅衣女子卻更比她高一頭,身量絲毫不輸身邊的男子。
見到好友,明嬈燦然一笑,唇角掛上兩個淺淺的梨渦,“阿顏。”
在眾鏢師的簇擁下,紅衣女主攬著明嬈進了醉香閣。
阿青道:“將軍,跟嗎?”
孟久知猶豫了。
雖說侯爺叫他們盯著明二姑娘的一舉一動,但卻從未給過明確的指示,比起保護,孟久知覺得這道命令更像監視。
既然是監視,那自然是要上前查探清楚。
可是……貿然上前,恐怕會引起那群鏢師的警惕。都是混江湖的,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可如今賜婚明家的聖旨還未下,太後與安北侯勢如水火,此時萬不能打草驚蛇。
孟久知猶豫的神色落在兩個下屬眼裡,無人妄動。
除了——
劉大寶轉了轉眼珠,目光鎖定在那個臉上有疤的領頭人身上,像飛矢一般衝了出去。
孟久知抬手一抓,抓了個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大寶跑到那群人後麵,然後——
撞了上去。
年輕鏢師在身後來人時便有所察覺,他警惕地轉身,視線環顧四周,什麼異樣都沒發現,然後,自己的小腿被人抱住了。
他猛地低頭看。
“哥哥,我餓了,你可以給我口吃的嗎?”
劉大寶委屈巴巴地抬頭看,下巴抵在他的腿上。
年輕鏢師:“……”
唐慕顏聽到動靜回頭,見狀一挑眉。
“阿四?”
阿四單手把小孩從自己腿上拎下去,動作粗魯地將人推遠,“大小姐,一個乞兒。”
唐慕顏哦了聲,沒放在心上,明嬈卻是認認真真看了劉大寶一眼。
劉大寶被救回去後,穿戴都是換過了的。侯府不差錢,孟久知更是從沒在吃穿用度上克扣過屬下,給小孩置辦的不說頂好,也不比尋常官宦人家的子女差。
明嬈一眼便瞧出劉大寶的衣裳是蜀繡,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怎麼看都像是哪戶人家的小少爺。
她望了望左右,沒見著大人,眉頭微皺。
彆是走丟了。
唐慕顏見好友駐足,疑惑:“嗯?怎麼了?”
明嬈低聲說了句“等我”,走到劉大寶麵前。
她半彎身子,笑意吟吟地看著劉大寶。
“你是誰家的小孩?”
阿四見明嬈靠近,臉驀地通紅,往旁邊讓了讓,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周圍的一眾年輕鏢師皆因明嬈那傾城的笑容而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唯獨劉大寶麵不改色,咧著嘴衝她笑。
他避重就輕,童聲稚嫩:“我好餓,一天沒吃東西了,漂亮姐姐可不可以給我口吃的?”
唐慕顏也走到了近前,她一向不拘小節,在劉大寶麵前蹲下,“小孩兒,你家在哪,姐姐派人送你回家吃飯好不好?”
劉大寶皺起小臉,“不知道家怎麼走,爹娘把我丟掉了。”
不算說謊,他的確是被爹娘扔了。家在城外,不在京城,他也確實不知如何回去。
明嬈與唐慕顏對視一眼,神色逐漸凝重。
明嬈道:“先帶進去,吃完我送他去衙門吧。”
“我也有此打算,”唐慕顏點頭,拉起劉大寶的手,“怪可憐的。”
說話間,明嬈又打量了兩眼劉大寶,微微皺眉。
穿得這樣好,也會被父母遺棄嗎?
從前在涼州時,她們見過不少被人販拐去的稚童,也見過不少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沒了家的庇護,那些孩子的生活大多淒慘。
金隆鏢局曆代大掌櫃都救過不少孩子,他們長大後成了家族裡的鏢師。受家族影響,唐慕顏最見不得小孩子受苦。
劉大寶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被唐慕顏給牽進去了。
一進醉香閣,店掌櫃忙不迭迎了出來。恭敬道:“大小姐來了。”
金隆鏢局唐家的生意遍布大霖,甚至連周邊小國都有涉足,京城的產業也有不少,各行各業都有,醉香閣便是其中之一。
唐家是醉香閣的二東家,唐家根基在涼州,當初在京城開這家酒樓,也是方便鏢師們在京城有個落腳之地,原本沒指望著它賺錢,誰知掌櫃的倒是個奇才,這管著管著,就把醉香閣經營成了京城第一酒樓。
“自己的地盤才放心。”唐慕顏領著小孩走在前麵,上樓時,回頭朝明嬈笑笑,“你彆嫌我敷衍。”
明嬈搖搖頭,柔聲道:“是我找你幫忙,該是我請你吃飯的。”
掌櫃的推開最裡頭一間雅間請人進去,親自上了一壺茶。那個叫阿四的鏢師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交給掌櫃,上麵寫著對食材的要求。
閒雜人等退了出去。
唐慕顏瞥了眼茶,笑道:“君山銀針,從蜀地那邊運來的,嘗嘗。”
她又看了一眼身側規規矩矩地坐著的小孩,給他倒了一杯茶,“你也喝。”
“謝謝姐姐。”
得了準許,劉大寶雙手捧起茶盅,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神色拘謹,隻安靜好奇地四處打量,並不多說話。
倒是乖巧,唐慕顏想。
明嬈輕嗅茶香,心裡暗道確實是好茶。
來京城這段時日,她那條難伺候的舌頭被迫嘗了不少陳年舊茶,此刻一品,倒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她越發地想家了。
唐慕顏道:“對了,你叫人傳信給我,是叫我幫什麼忙?”
明嬈放下茶杯,說明來意。
她和王駿陽在涼州的婚事不是秘密,唐家素來與涼州刺史俞家交好,刺史夫人、明嬈的表姨母張羅的婚事,唐慕顏自然也清楚。
明嬈把此間種種平靜地陳述,她才說了一句王駿陽變了心,意欲同明妘訂親,唐慕顏便已勃然大怒。
有小孩子在,明嬈不便多說,安撫完好友,才繼續道:
“我娘親的嫁妝還在這,當初離京匆忙,陳氏又不肯還。如今有了機會,我要替我娘把她的東西要回來。”
“應當的。所以你是想叫我幫你送回去?”
明嬈點頭,“交給旁人我不放心。”
唐慕顏家裡就是乾這個的,好友相求,她自然是一口應下。
“還有兩封信托你轉交。”
唐慕顏接過信,一封是給明嬈生母秦氏,一封送到刺史府中。
她沒多問,將兩封信揣好。
“到時候婚書還要麻煩你的人送回來。”明嬈從袖中掏出幾錠銀子,“這是鏢銀。”
唐慕顏瞪她一眼,將銀錢推回去,“這都是小事,若叫你表哥知曉我收你錢,那就是大事了。”
明嬈無奈笑笑,“那隻能多多謝你了。”
“不過你嫡母那樣精打細算的人,這回這麼容易便鬆口了?”
“她拿到了婚書,才會準我把嫁妝送回去。”
唐慕顏冷笑,“她倒是不吃虧。”
可不是不吃虧,用明嬈母親的東西,換明嬈的婚書,這裡外裡,陳氏和她的寶貝女兒把便宜都占儘了。
“倒也不一定。”明嬈想起虞硯,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吃不吃虧,還要把眼光放長遠。
唐慕顏瞧她神色不對,這笑容是實打實的開心,還有些期盼和小女子的羞澀在裡頭,正打算盤問,房門被敲響,菜肴端了進來。
掌櫃的送了菜又退了出去,明嬈目不轉睛盯著桌上一道吃食瞧。
唐慕顏噗嗤一笑,把東西端到明嬈眼前,“旁的倒也罷了,這道玉蟬羹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嘗一嘗。”
涼州少雨,想吃魚都要千裡迢迢地從臨水之地運來,不易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