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霖朝尚文,文官的地位皆比武將要高,但是虞硯是個例外,他是唯一一位手中握有的權利比那些文官還大的權臣,且他的功勞都是這些年自己掙來的,就算被太後看輕,他亦有足夠的底氣與太後抗衡。
太後的控製欲很強,她希望對大霖朝至關重要的安北侯能夠娶一個她中意的人選,隻可惜,虞硯從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侯府中有陳琬柔的眼線,虞硯一直知道,他按兵不動,不是為了保持這種脆弱的平衡,他在京城每回都待不了太久,他才懶得去處理那些釘子,況且那些眼睛,並未妨礙到他。
沒有影響,虞硯就懶得管。
太後以為虞硯這是在向她示弱服軟,因此也一直沒有為難他。
或許是因為惜才,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沾親帶故,所以縱然虞硯對太後屢屢冒犯,他也依舊安然無恙,穩坐高位。
陸笙楓最終還是沒有把虞硯的請求說與太後聽。
畢竟若是太後知道虞硯那麼執著明家大姑娘,隻怕要給人家姑娘招來災禍。
“對了,七月初七快到了,母後……”
陳琬柔手中的朱砂筆頓了下。
手僵停在空中良久,才徐徐落下。
“皇帝看著辦吧。”
……
七月初七,七夕節。
明嬈很早就醒了。
她從起來就很緊張,早膳時又是些味道一般製作粗糙的清粥小菜,叫人食不下咽,她心裡想著彆的事,顧不上嫌棄,隻囫圇用了幾口,便放下筷子,走到了桌前。
小心翼翼地將桌上一樣東西包裹進帕子,揣進了袖子裡。
今日一早陳氏陪著明妘去月老廟祈福,要等明日才回。
明嬈跟陳氏說自己前夜沒休息好,會在房中休息。陳氏很滿意她待在房中不出門,於是也沒派人特意看著她,早早地帶著一眾婢女仆從出了府。
大哥和二哥都與友人有約,用過早膳也走了,信國公同宏王一起聽戲,方才也離了府。
眼下,明家隻剩下了明嬈一人。
午後,烈日當頭,主人不在家,下人多半懶怠。
明嬈抱著那個小包裹,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門。
頭重腳輕,額頭的溫度滾燙,呼出的氣息灼人。
眼皮很重,抬不起來,隻能任由耳邊窸窸窣窣擾人心弦的聲音作亂。
“你推她作甚,雖說夏日湖水不冷,但她可不會鳧水,要是淹死了,那婚事就能落到你頭上了嗎?”
一個聽上去約莫三十有餘的婦人輕聲責怪道。
明嬈微微皺眉,這聲音倒是很耳熟……
“阿娘,女兒與駿郎是情投意合,你情我願,那明嬈不過是占了與他同鄉的便宜,”一個嗓音矯揉造作的少女衝婦人撒嬌,“駿郎如今是狀元,前程似錦呢,明嬈怎麼還配得上他,她就該去死,這樣大家都省事。”
聲音柔軟甜美,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惡毒無比。
熟悉的話早就聽過一遍了,怎麼又……明嬈心中大駭,她在做夢嗎?
睡前明明聽著那個男人口中輕喃著她的名字,這幾十年,她都沒有再聽過除他以外任何人的聲音,為何……
為何此刻竟會聽到嫡母陳氏與明妘的聲音?!
“阿娘,求求你了,你就幫幫我嘛,我此生非駿郎不嫁的,你若是不幫,等她醒了我可不保證她不會再失足落水呢。”少女似有些不滿,嬌嗔著威脅道。
“旁的便罷了,我隻問,王駿陽待你可真心?”陳氏有些猶豫,畢竟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是三心二意的,她憂慮道,“他畢竟先與明嬈定下了婚約,他們又相識多年……”
少女嬌羞地笑了聲,語氣滿是幸福,“他待我當然真心,他親口與我說,早就不喜歡明嬈了,隻想著建功立業,未來讓我過好日子。”
“他說已經告知了父母,他娘親也同意了,就是涼州刺史夫人那邊有些難辦。”
明妘提到那位作風潑辣的刺史夫人,神色憤憤,咬牙切齒。
涼州的刺史夫人是明嬈的表姨母,當初這婚事能成,便是由刺史夫人牽線搭橋。
陳氏沉默了一會,最終幽幽歎了口氣,無奈道:“罷了,誰叫你是阿娘的心肝,不幫你,難不成還幫那個女人的孩子嗎。”
“阿娘你真好!”
明妘得到了允諾,心滿意足地離開。
明嬈聽著與從前一模一樣的對話,頭部的鈍痛愈發強烈,緊蹙著眉,疼得不自覺哼出了聲。
外間突然安靜了一瞬,而後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床帷被人挑起,一股刺鼻的脂粉香直直衝向明嬈的腦門。
她滾燙的手落入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中,而後便聽婦人柔聲道:
“阿嬈可好些了嗎?哪兒不舒服與母親說。”
語調溫柔似水,與方才那個和自己女兒商量著搶奪明嬈親事的婦人仿佛不是一個。
明嬈艱難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婦人精致的妝容映入眼簾。
陳氏不算貌美,但卻極會打扮,她總是笑著的,從前便覺得那笑容虛偽,如今看來,更是叫人厭煩。
明嬈咳了一聲,啞著聲音,“我這是怎麼了……”
陳氏笑的溫婉,“河邊蘚草濕滑,你不小心跌入水中。”
陳氏扶著明嬈起身,如親生母親一般溫柔體貼。
明嬈嬌弱的身子靠在床頭,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沒想到,她這是回到了待嫁閨中時,回到了十七歲的時候。
距離前世嫁給虞硯,還有一年的時間。
前世的十七歲,她的確落水過,病了好久。
因為這場病,她的身子變得很差,落下了病根。
當真是天意弄人,她竟是又活過來了。
不小心跌落嗎……明嬈突然覺得很好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聲來。
這對母女當真是一如既往,一個壞得坦蕩,一個假得虛偽。
明嬈本就是格外明媚美豔的長相,一笑便又多了幾分嬌媚。偏她目光澄澈,氣質乾淨,媚卻不妖,透著股單純。
遮光的床帷不再能阻攔東升的旭日,一籠明黃的光透過窗牖,斜照了進來。
日光落在女子勝雪的白膚上,修長的頸美麗而脆弱,鎖骨深陷勾人。濃密卷翹的細密長睫輕輕顫動,媚眼紅唇,雖仍在病中,未著妝色,卻仍煞是美豔動人。
陳氏被晃了神,隱約從明嬈的姝容中窺見其生母的影子,心頭像是梗了一根銳刺,完美的笑容淡了些。
陳氏抬手為明嬈拭去額角的汗,帶著薄嗔看著明嬈,“你也真是的,天色晚,身邊還不帶著婢女,一個人跑到湖邊去做什麼,幸好卓錫路過,將你救起,萬幸沒出大事。”
她哪裡是自己跑去,分明是明妘派了人來把她騙過去的。
明嬈沒理會陳氏的倒打一耙,聽到明卓錫的名字,愣了一下,“二哥回來了嗎?”
“昨夜歸來,此時應當進宮去了。”
陳氏提到親兒子,笑容又真切了兩分,“你們兄妹自小關係好,他前些年跟著軍隊在涼州那邊,一個人無依無靠,倒是托你與你秦姨娘照顧了。”
陳氏慣會說這些場麵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她最擅長的。
信國公府明二公子如今也算是有軍功在身,過不多久就會論功行賞,她喜不自勝,心情好了,連帶著提起那個叫她如鯁在喉的女人神情都自然了許多。
明嬈聽到明卓錫回來了,眼睛裡有了亮光,“那等我好些,再與他道謝。”
陳氏見她沒提昨夜落水一事,心中滿意,笑著點頭,摸了摸她的頭發,“看你們兄妹和睦,母親很開心。”
陳氏又囑咐了兩句,明嬈沒仔細聽。她垂下眼睛,有些心不在焉,她還惦記著明卓錫回來的事,對陳氏的關懷不甚在意。
沒多久,陳氏終於繞到了正題。
“王家那邊,來人說要退掉你和王駿陽的婚事,你的意思呢?”陳氏的臉上依舊是溫婉的笑,似是當真在體貼地問她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