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硯這是在向她求助。
明嬈盯著男人的眼睛,認真道:“若是你現在遇上那些事,你會殺了她嗎?”
“誰?那個女人嗎?”
“嗯。”
虞硯想也沒想,“不會。”
明嬈問他:“為何?”
虞硯坦誠道:“因為那是我父親和那個女人的事,與我無關。”
明嬈有些詫異他的答案,“可是你父親的事……怎會與你無關?”
那也是他的生母啊。
虞硯冷靜道:“她是我父親的女人,是選擇分開還是原諒,都是父親自己才有資格做出選擇的,和我沒有關係。”
“那個女人生下了我,於我而言隻能被動地接受,她是走是留也都是她的選擇,我從來沒有開口挽留的餘地。她跟父親之間不管發生了什麼,那也是他們之間的事,和我沒有關係。”
男人眸子漆黑,冷靜得嚇人,“我和那個女人之間的牽扯,隻有我的父親。她背叛的是父親,不是我。父親不在了,她與我而言便隻是陌生人。”
明嬈眉間微蹙,心頭有怪異的感覺。
他將自己的思路條分縷析說與她聽,似乎並未覺得自己的想法過於冷漠,與旁人的親密關係中,他將自己說得像個局外人。
他太理智了,冷靜到明嬈的心好疼。
可他明明是恨的,他說過,現在想起那個陌生男人,依舊有想要碎屍萬段的恨意。為何現在又口口聲聲地說這些事與他無關呢?
若是無關,那麼應當毫不在意,就像此刻與她解釋的一樣。
那他早上表現出來的不甘、崩潰和脆弱又是什麼?
明嬈的思路被堵住,她無法理解虞硯的矛盾,於是又問:
“若是那個男人,我是說你母……我是說那個女人,她的情夫,你會殺了他嗎?”
虞硯沉默了下去。
他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矛盾之處,百思不得其解。他眼底又閃過一絲茫然,想要深究其中緣由,卻又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答。
眉頭漸漸擰起,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開始陣陣劇痛。
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嗓音沙啞,“我不知道。”
小時候的他不夠成熟理智,衝動地給了那個男人一刀,現在的他若是再在府門外看到那個男人……
按他現在的性子,與他無關的事自是懶得計較懶得管的,那個女人跟誰在一起都與他無關,他不會有恨,不會有怨。
“若是冷靜地去想,我不會動手,因為同我沒有關係。父親不在了,那麼我和那些人的牽扯自然也就沒了。”
他現在已經沒辦法試想小時候的自己會如何選擇,他現在和從前已經截然不同,他隻能站在此刻自己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
虞硯的表情痛苦,他低喘了聲,弓了身,似是不堪痛苦的折磨,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女子的肩上。
他隻要想起來頭就會疼,理智不複存在,渾身上下的暴戾因子都在叫囂著:
要將那人碎屍萬段!
還有那個女人,不要放過她!
“父親若還在,一定不想我牽扯進他們三個的糾葛,我不會做父親不希望看到的事。”虞硯低聲道。
“嬈嬈,那對男女的結局跟我沒有關係,可我自從夢到了他們,每次一想到的時候,都伴隨著強烈的殺意,強到我控製不住。”
記憶可以遺忘,但感覺會永遠刻在骨子裡。
他不記得曾發生過什麼,卻會在偶爾夢見片段時,鐫刻在骨血深處的恨與怨會複蘇,猛烈地席卷而來,叫人茫然,措手不及。
“我想隻有一種可能,”虞硯閉上眼睛,“那就是……我父親的死,和那兩人有關。”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他的理智與情感強烈碰撞,才能解釋他的矛盾。
一旦沾了血,就都不一樣了。
“對於我而言,殺掉他們就是為父親報仇。”
明嬈啞然,心底漫上巨大的哀痛,她隻能把男人抱得更緊。
“所以我極有可能……”虞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極有可能手上沾著那個女人的血。”
幫父親報了仇,然後離開京城,為了重新開始全新的生活,又選擇服藥忘記過去。
自欺欺人,像個懦夫一樣逃避。
虞硯幾乎給自己的過去找到了一個堪稱完美的解釋。
他突然很難過,把人抱得更緊,用力到恨不得把對方嵌進身體裡。
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不確定的膽怯:“嬈嬈,若真是那樣,你會覺得我可怕嗎?”
那麼小的年紀便手刃親母,她若是接受不了,不要他了怎麼辦?
虞硯突然後悔對她坦誠這些,他好害怕。
理智又一次被衝動襲倒,心底不可控地生出一個陰暗的念頭——
要不還是把她關起來吧,這樣她想跑也跑不掉了。
明嬈被男人的鐵臂勒得生疼,骨骼險些被擠碎,疼痛不已,她卻沒有任何掙紮。
她把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很快。
她突然問了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
“虞硯,若是那個女人一直活著,你的父親也還在,他們在那件事後選擇了分開,但是那個女人傷害了我,那你會……”
虞硯冷聲打斷:“那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明嬈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但她還是問:“為什麼?”
“因為你對我很重要。”
明嬈嗯了聲,“我對你很重要,你的父親對你也是同樣重要的。”
“嬈嬈,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假設終歸是假設,他不喜歡去思考那些沒用的事情,比如“如果當初”這個問題。
父親死了以後,他一無所有。為了自由,他逃離了京城。來到西北,他擁有了許多東西,但他仍舊是孑然一身。
自父親過世以後,他一直是一個人。
直到遇到明嬈,他才又一次活了過來,所以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抵得過她的分量。
明嬈沉默了一瞬,“夫君,是不是你父親做什麼選擇,你都會尊重他?”
虞硯悶聲道:“是。”
“你是站在他那邊的,那我也是站在你這邊的。”
虞硯不可置信,呆呆愣住,嘴唇動了動,“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我不在乎。我方才把自己跟你的父親相提並論,是想告訴你,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做了什麼,我也可以理解並接受。”
對於小時候的他來說,父親是最重要的人。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她是最重要的。
他們總說安北侯不講道理,說他看誰不順眼就會殺之泄憤,可那是有失偏頗的。
他做事有自己的原則,隻是不願意說而已。
他殺人也是有理由的,明嬈知道他的刀下沒有冤死的亡魂,他並不是喪失理智的殺人狂魔,相反,他冷靜又清醒。
隻不過有時確實很自私罷了,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明嬈自認她也不是什麼老好人,她也隻會站在虞硯的角度去幫他開脫。
因為偏愛,所以才不想見他過得痛苦,所以她想儘辦法,叫虞硯過得沒有負罪感,她不希望他活在掙紮裡。
明嬈吸了口氣,手在他的背後拍了拍,“我相信你依舊是善良的。”
虞硯詫異得微微啟唇,苦笑道:“嬈嬈,你在哄我。”
善良嗎?也就隻有明嬈會這麼說,連虞硯自己都不這麼認為。
虞硯猶豫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你彆把我想得太好。”
想得太好就會失望,他不想騙她。
明嬈哼了聲,“不信就算了。”
“我信。”男人改口極快,毫無原則,“你說我就信,就算是哄我的我也信了。”
若是彆人說他善良,虞硯會覺得那人在罵他。可是明嬈不一樣,明嬈說什麼都是對的。
“謝謝你安慰我。”他鄭重其事道。
明嬈被他的認真一下笑了出來,“我可沒有敷衍你的意思。”
“嗯,我說錯了,你不是在安慰我。”
“虞硯,你是錯了。有一句話你說錯了,大錯特錯。”明嬈推了一下他,這次輕而易舉地便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她沒有遠離,而是抬起手臂,勾住他脖子,與他交頸相擁。
她語氣溫柔,眼裡滿是真誠,“若是你寧願從未來過這世上,那你就遇不到我了。”
“還是說,你不想遇到我?”
虞硯不住地搖頭,啞聲道:“怎會?你是老天給我的饋贈。”
明嬈滿意地挑眉,“嗯,那莫要再胡思亂想了,你的那些沒有依據的夢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心情。”
她故意嚇唬他,他果然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抱歉,我不會再亂想,我保證。”
“那你自己也不許再因為那些沒影子的事難受,我能看出來你心情如何,”明嬈繼續威脅,“當然了,你若是有心瞞我,我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她恰到好處地露出了難過的神情,一副虞硯對她的隱瞞會叫她萬分難過的樣子。
虞硯捧起她的臉,嚴肅保證:“不會,我在你麵前沒有秘密。”
“那你不要再想彆人,”明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隻能想我一人。”
虞硯喜歡被她這樣要求,真心實意地笑了,目光灼灼,“好。”
他低頭將吻印在她的唇上,一觸即離。目光繾綣,嗓音溫柔,“那我先走了。”
“嗯,早些回來。”
看著他又恢複了往日的樣子,明嬈懸著的心終於落下。
她始終彎著唇,靜靜注視著他的離開。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她才慢慢沒了笑容。
或許虞硯曾經也渴望過母親的關愛,可是那點渴望和期盼,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在漫長的黑暗中已經消磨殆儘,隻剩下漠然。
若是他父親的死真的與他母親有關……
明嬈轉身回房,關上門的那一刻,潸然落下淚來。
若真是那樣,他過得得多苦啊。
……
孟久知見到虞硯時,直覺對方的心情尚佳,於是他的精神也輕鬆了不少。
他跟在男人身後,低聲彙報:“主子,屬下基本已經核實了陸莊主的身份。”
“嗯?”
“您說的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