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天……”
劉大寶撲通跪下,磕了個響亮的頭。他聲音清脆,“多謝官老爺救命之恩。”
小孩子最是赤城,一個頭接一個頭賣力地磕著,半點不含糊。
孟久知被這一聲聲震得額角直抽,他抬手叫人把小男孩扶起來。
仔細打量著小男孩的手腳,見他換了一身乾淨整潔的新衣裳,手上的傷也都包紮好了,滿意地點點頭。
當日救下這孩子也是偶然,既然人帶了回來,便是緣分。主子把人扔給他,他自然要管,但孟久知沒有養孩子的經驗,隻能把人交到有照顧小孩子經驗的人手中。
護衛名叫趙潛,是孟久知早些年救回來的。趙潛曾有個弟弟,後來不幸夭亡,照顧孩子的事他有經驗,孟久知心安理得當個甩手掌櫃。
趙潛把人往前一送,“孟將軍,他非吵著要報恩。”
這些日子小孩養得白淨了不少,原先瘦脫相的下巴也有了點肉,養孩子的過程孟久知雖沒參與多少,但此時竟也生出不少成就感來。
報恩這回事已經不是劉大寶頭回說了。
“老爺您明鑒,我雖個頭小,但能吃苦!原先在家時,每日不到卯時我便起了上後山撿柴,生火做飯喂豬養雞我全會,而且我吃的也少,手腳勤快,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劉大寶掙開趙潛的胳膊,又跪了下去。
“您叫我在哪我就在哪,不會亂跑,不會惹禍,求您讓我報恩吧!求您讓我留下!我什麼都會做!”
小孩眼睛黑亮,望著孟久知的時候眼裡有光,那光真耀眼。他跪得筆直,即便是懇求,後背也不曾彎,像是鬆柏,堅韌、頑強。
孟久知不知怎麼就想起那日,他被人拋棄在深坑中,望著父母離去的方向,眼中似是塗抹了一層灰。
孟久知做不了主,隻能帶著人再一次去見安北侯。
書房中有人在說話,孟久知守在門口,沒有進去。
“主子正在會客,要等一等。”孟久知解釋道。
劉大寶眨了眨葡萄一樣的大眼睛,閉緊嘴巴,點點頭。
真乖啊……孟久知想。
……
“您三思。”
“本侯不成婚,太後不會罷休。”
“您娶一個庶女,太後便會罷休了嗎?”
“本侯的決定,便是皇帝也不能左右。太後?她還真當自己是女皇不成。”
“您若執意如此,那位姑娘恐怕會受委屈。”
虞硯沉默了一會,“我會護好她。”
對方道:“在下是說那位姑娘自己。”
“嫁給我還委屈了不成?”男人聲音不悅,不容置喙,“不必再言,照我的吩咐做便是。”
對方亦沉默了好久,最終輕聲歎息:“好吧。”
“……”
屋中的交談聲傳了出來。
孟久知低頭看向腿邊的小男孩。
劉大寶兩隻食指堵住兩個耳朵,眼睛好奇地瞅著宅院內氣勢恢宏的屋瓦,見男子看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咧著嘴衝他笑了笑。
孟久知眼裡漾出笑意。
怪機靈的。
可一想到是什麼樣的環境才養出的這樣一副討人喜歡的性子,笑容又淡了下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身姿挺拔的白衣青年。
孟久知拱手,“裴公子。”
裴朔笑著頷首,又回頭望了一眼屋內,一邊輕拍著手中折扇,一邊嘴角噙著笑意往外走。
“你家主子成天給在下出難題。”
“公子慢走。”
孟久知目送青年遠去,也沒進屋,站在門口將事情稟報。
虞硯剛剛被裴朔添了一回堵,心氣正不順,他走到門口,懶洋洋地倚著門框,居高臨下看小孩。
“想乾什麼。”
劉大寶堵著耳朵聽不到,隻傻愣愣地看著眼前那個威武的男人發呆。他還從未見過這麼威風的人,不光看著威風凜凜的,那張臉長得也好看。
孟久知把他的手拽開,他才回過神,又跪在地下磕頭,將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
虞硯聽完神色淡淡,沒什麼觸動。
想留下便留下吧,權當養了條小狗。
“帶他去安頓,給他找點活。”男人淡聲說完,越過他們走了。
……
三日後,孟久知在書房內正彙報工作,才剛張了張嘴,院子裡傳來劉大寶響亮的聲音。
“孟叔叔!你的心上人被人找麻煩了!”
劉大寶不知道孟久知在哪個房間,就一邊轉圈,一邊對著天空大喊。
孟久知:“……?”
虞硯從卷冊中抬頭,“心上人?”
孟久知冷汗下來了。
“你給他找了什麼活?”
孟久知咽了咽嗓子,“幫、幫忙盯……盯著明家。”
虞硯倏地站起身,越過他往門外走。
“她被一群凶巴巴的彪形大漢圍住了,您快去救她啊!!”劉大寶撕心裂肺地喊著。
虞硯幾步走到劉大寶身後,一隻手揪住小孩的後衣領,提著他轉過身,麵衝自己。
“你說誰有麻煩了。”
“孟叔叔的心上人,一個漂亮姐姐,她被人圍起來了!”
孟久知:“…………”
不是這樣的,他能解釋。
虞硯放下劉大寶,似笑非笑睨著孟久知。
“你的心上人啊。”
噗通一聲,孟久知跪在了地上。
男人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孟久知晃了下神,很快嘴角露出苦笑。
“您……”
孟久知才開了個頭,便見男人走到了屏風後,慢條斯理地褪下外袍。
影影綽綽的光影落在屏風上,孟久知斂息,閉了嘴。
夜深了,虞硯也沒有再換上新衣,就穿著裡杉走了出來,他走過孟久知時,隨手一扔。孟久知熟練接過,目光落在衣袍下擺那一片暗紅,無聲歎息。
沾了彆人的血,這件衣裳也是要燒掉的。
莫說是沾了血,便是被人碰一下衣裳,虞硯也不會再穿。
很難想象一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戰神,竟有難以治愈的潔癖。
鎧甲戰袍他尚能忍耐,但凡是他的私服,都是不能被人碰觸的。就連為他浣洗衣服的仆從,洗衣時都要用做成手掌的形狀的絲布裹住手。
孟久知偷偷拿眼掃了一眼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又像是沒骨頭一般,懶洋洋地歪在軟榻上,鳳眸半闔,一副困倦至極的模樣。
“還有事?”榻上人懶散開口。
“您方才是去洛郡王府了?”孟久知試探道。
虞硯抬手按了按酸澀的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半個時辰前的一幕。
被嚇得失禁的肥膩男子毫無形象地跪伏在地上,已然沒了白日橫行霸道的囂張。
他捂著兩隻汩汩冒血的眼,雙手皆是嫣紅,血腥味充斥著屋子,任他怎樣痛苦地嚎叫,都無一人衝進來護著他。
隻是剜了一雙眼而已。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