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根本就是她弄錯了。
所謂的她妖生的第一段情緣,其實根本沒到。
鐘鶴青對她來說,不過是路人。
既如此,便是連生氣都沒必要了。
九姬忍著胸口的痛意,低頭勾了勾嘴角,釋然笑了一笑。
反正此地不是鼬玉藏身的準確地點。
這書齋,如他所願,她不會再來了。
“好。”
九姬應了,再沒多言,撐著自己的身子快步下樓離去。
荒涼的後院,風吹得人渾身發涼,九姬沒再回頭,隻加快腳步。
隻不過,走到正院門口的時候,柳嬤嬤突然出現在她臉前。
柳嬤嬤被五花大綁,由兩個家丁壓了過來。
她見了九姬就高呼“娘子救我”,在兩個家丁手下掙紮叫喚,“娘子在這,你們還不快放開我!”
但那兩個家丁對她全然不理會,隻跟九姬草草行了禮。
“這老婦人未經允許進了芙蕖苑,被發現後不肯出來,反而藏在院中,被我等抓獲之後口出狂言,但此人是娘子的陪房,郎君讓我等給娘子送還回來。”
兩個家丁說完,扔下柳嬤嬤就走了。
九姬算是明白為何柳嬤嬤今日沒有出現,也知道方才在書齋,突然進來的家丁在鐘鶴青耳邊說了什麼。
她這會實在精神不濟,隻垂眸看了柳嬤嬤一眼。
“嬤嬤就非得滋生事端嗎?”
柳嬤嬤一聽,滿臉地不可思議。
“娘子,不,姑娘這是怎麼了?老奴可都是為了姑娘著想啊!姑娘定不知道,那芙蕖苑裡藏著的是個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她如此得郎君的看中,哪還有娘子的好日子?不趕緊除掉怎麼能行?我都是為了姑娘你,姑娘怎麼和從前不一樣了......”
當然不一樣了。
因為唐亦嬈已死在了大婚的前一天。
九姬不欲再聽柳嬤嬤多言,也顧不得許多,轉身從正院叫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
“送她出城,自今日起,再不許進城!”
柳嬤嬤驚詫不已,可她開口要呼喊什麼,嘴裡卻像是塞進了無形的棉花團,長著大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驚恐起來,幾個婆子卻毫不含糊,很快便架著柳嬤嬤扔進了出府的馬車裡。
......
房中。
九姬關了窗戶,胸中痛意還未消散,她咳了一聲,又一口血是咳了出來。
方才急於離開玉鼠洞宮的結界,結界中的力反噬到了她身上。
此番所受的傷,可真是不輕。
須尺不再鬨騰,根根須子小心地趴在她手臂上,給她輸送些不多的靈力。
九姬腦海中莫名閃過男人站在樓上,神色冷淡地轉身掠過她目光的情形。
須尺都比有些凡人有良心......
思緒一掠,她就搖了頭,將這些多餘的不相乾的事清出了腦袋。
還是儘快找到鼬玉,離開此地的好。
但受了傷,往後幾日,她就算想要繼續探東宮找尋其他空間,也不成了。
她坐到榻上慢慢調息,心裡仔細思量了一番,準備過兩日去趟東華門大街。
此處僵持,不若進一進東京妖坊,興許還有它路。
*
書齋。
書案應是被人猛推了一下,桌上紙張淩亂,筆落下架。
鐘鶴青默然收拾起自己的書案,他那位娘子沒有將他的卷宗、紙簿撕爛,或者胡亂篡改什麼,他是不是該慶幸?
他不知道她到底來做什麼?
彰顯她的存在,還是來給誰下馬威?
收拾好桌案,他坐在椅子上,沉默著被往昔層層包裹。
他十三歲那年,尚未認祖歸宗,四處流浪時遇了險,是唐老爺將他救下來,收留在家中。
鐘鶴青十分感激,因而唐老爺讓他跟在唐亦嬈身邊,時刻護著唐亦嬈,他沒猶豫就應了下來。
唐亦嬈著實是罕見的極陰命格,一月裡總要碰上些說不清的靈異之事,唐老爺請了一位老道姑在她身邊守著,她才堪堪好過了不少。
但那年唐亦嬈生了場大病,身子發虛,便是有道姑守著,也架不住總有陰物找上門來,老道姑在一次意外中受了傷,腿腳不大靈便,不能時刻跟著他,便讓這極陽命格之人貼身守在唐亦嬈身邊。
鐘鶴青都不知自己是什麼命格,但老道姑說他是,唐老爺也肯信,他便照辦。
可唐亦嬈卻看他極不順眼,彼時的奶娘柳嬤嬤更是直言他是街上的臭乞丐,到了唐家也是卑賤的奴隸,根本配不上自家姑娘。
他沒想過自己要配唐家大小姐,但唐老爺原就有招贅之意,又見命格契合,對此事頗有些願意。
越是如此,唐亦嬈便越是厭煩他,呼來喝去不說,還時不時大發脾氣,打碎了東西
,讓他一片片撿起,若是割了手,流了血,她臉色便瞬間和緩不少,抱著臂挑著眉,看他忍著痛繼續撿那些鋒利的碎片,嘴角翹著。
這樣的事約莫發生了四五次,被唐老爺知道後,訓了她一番,直將她訓斥得哭了半夜。
但是第二日,她便沒再想法捉弄他,反而接下來幾日,待他態度陡轉,甚至讓柳嬤嬤拿了貴重的點心給他吃,算是賠禮道歉,讓他不要計較。
彼時她比他尚且小一歲,鐘鶴青自然不會跟她計較。
但當天下晌,她便要他陪著她去城外的寺廟上香。
鐘鶴青沒拒絕,可到了那寺廟才發現,竟然是座荒廢了大半的破廟,廟宇不光殘敗,連供奉的神明泥神都有些殘缺不全了。
這樣的地方最易滋生陰異之事,鐘鶴青立時勸她不要進去。
可唐亦嬈卻道,“來都來了,若是不進去拜神,神明豈不怪罪?”
她抬手往坍塌半邊的破廟指了過去,“要不,你替我去拜?”
她這麼說,柳嬤嬤也道,“哥兒是陽命,素來不怕那些東西,不若就替姑娘去吧。”
話都說到了這裡,鐘鶴青沒有不應的道理。
可他進入大殿中,剛在草蒲團上跪下,誰想草蒲團忽的向下一陷,他連人帶蒲團,竟都掉進了寺廟下麵斷裂的地道中。
彼時他傷勢未愈,傷口處剛長合的血肉崩裂開來,蜷在地道中動彈不得。
可卻聽見哈哈大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
他看到唐亦嬈笑得花枝亂顫,看見柳嬤嬤笑得滿臉褶皺,還道,“姑娘,瞧這天陰著,說不定要下雨,咱們快些回去。老奴還想著去那賭坊轉一圈呢!”
“嬤嬤隻惦記賭錢!”唐亦嬈搖頭無奈道好,“不過嬤嬤今日這計策真有趣,去賭坊就去賭坊吧。”
她最後看了鐘鶴青一眼。
“你今晚就在這裡好生聽雨。”
言罷,這主仆二人就離了去。
那天夜裡,果真下了大雨,霹雷喝閃地暴雨傾盆,破廟經不住暴雨,徹底坍塌了下來。
梁柱傾倒,神像崩裂。
而鐘鶴青在破廟倒塌的前一息,拖著重傷的身子堪堪逃出生天......
唐老爺對鐘鶴青到底是救命之恩。此事之後,他留了件玉佩做信物就離了去,道救命之恩銘記於心,若是日後唐家中有事相求,隻要開口,他有求必應。
鐘鶴青離去後多年,便沒再聽聞唐家之事,可半月之前,唐亦嬈卻突然拿著玉佩慌慌張張找上門來。
她上來便問,“鐘鶴青,你當年的話還作不作數?”
鐘鶴青非食言之輩,自然點頭。
誰料唐亦嬈開口便道。
“我要你同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