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姬這傷確實不重,隻是傷在臉上,弄不好容易留疤。
郎中細細看了,也道並不嚴重,然後將後麵幾日要如何仔細打理的辦法,一一跟金娘子母女講了一遍,又開了一瓶祛疤的藥膏,並一道吩咐灶上不要做重口重色的飯菜雲雲。
半晌,郎中收拾東西離了去,道過兩日再來。
九姬對凡人治病的複雜過程目瞪口呆,眼下見著鐘鶴青送郎中出門去了,同金娘子母女道,“其實不用那麼麻煩。”
她又不是什麼金貴人。
金娘子卻道,“娘子傷在了臉上,連郎君都不敢怠慢。”
這話說得九姬明白過來,凡人對臉麵極其看重,哪怕是不想和她實在不喜歡的鐘少卿,也不得不替她請了郎中。
九姬的臉是沒什麼事,但在井下施法解了那姑娘的離魂之症,莫說須尺癱倒,她自己也有明顯的消耗過度之感。
金娘子母女忙完下去了,九姬正要到榻上打坐調息,卻又聽到腳步聲漸近。
九姬撐著為數不多的精神朝門口看去,見那位大理寺少卿又回來了。
九姬驚奇,難道,“又請了郎中?”
在凡人眼中,臉麵原來這麼重要?
她這般,反而見著門口的男人愣了一愣,腳步停在門檻前,“你是覺得哪裡不適了?那我去太醫院請位太醫上門......”
他說話間就要轉身去叫人。
九姬急忙喊住了他。
“沒有不適,我不是要請太醫的意思!”
“那是?”
九姬直言。
“是我弄錯了。你回來還有什麼事嗎?”
她把話問得清楚,長眉皺著,微微側頭,臉上沒有什麼怨懟之色,隻有滿眼的不解。
但這些不解之色就如同吹在鐘鶴青身上的涼風,吹得他心下微涼。
他這些日子,待她太不好了......
許是多年前破廟暴雨一事,讓他記憶太深,他眼中的唐大小姐隻會飛揚跋扈、恃強淩弱,與奶娘柳嬤嬤沆瀣一氣。
以至於她要求他履約娶她,他會娶,也會照著她對子嗣的要求,儘力而為,可心裡卻從沒有真正地看過她一眼,看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可嫁進來之後她的作為,尤其是近日,都和他原本想的不那麼一樣。
飛揚跋扈的唐大小姐,會在東華大街上,在盧高蕭的慷慨提議下,隻買二斤山楂嗎?
她會在柳嬤嬤胡作非為之後,強行將柳嬤嬤攆出府邸嗎?
還有今日,她分明是躲開了,卻因為想要拉一把衝到井邊的李泠,而被連累墜落井下。
且她臉上擦傷了一大片,她卻並不怎麼在意,甚至沒有察覺......
鐘鶴青看著窗下榻上的人。
她隻穿了件淡黃色的布衫,衣衫顏色暗淡,她的唇色亦淡無血色,而她臉上那片擦傷卻異常紮眼。這會她蹙眉不解的看著他,不知到他停在這做什麼。
她好像是唐大小姐唐亦嬈。
又好像......
不是......
一瞬間的古怪念頭,從鐘鶴青腦中閃過。
隻一閃,就被鐘鶴青收了回來。
不管她是與不是,她都是他鐘鶴青娶回家中的妻子。
不該有人似他這般冷待自己的妻子。
況他和她,已有夫妻之實了......
男人目光緩緩落在她臉上,嗓音微低。
“傷處......還疼嗎?”
九姬:?
噓寒問暖?
也是凡人臉受傷後的必要反應?
“還好。”
她謹慎地瞧著他,眼神自不解轉向隱隱的警惕。
鐘鶴青在這警惕的目光中,卻忽然想到了大紅喜燭通夜燃燒的新婚晚上。
那晚他在帳中之事結束之後,全然沒有停留之意,迅速地抽身離開。
彼時,她站在帳子前歪著腦袋立著,明顯在等他,可他卻一句話都沒說,甚至目光沒有在她身上過多停留,就徑直離開而去。
第二日,他沒來。第三日,再次如履約一般,完事後就立刻抽身。
彼時他心中並無暢快,同她之間,自然談不上任何歡愉......
但如今回想前些日的行徑,再看眼下她露出的警惕目光。
鐘鶴青心下泛苦。
頂著她的目光,他沒再離去,反而緩步走上了前來,在她驚訝又迷惑的眼神裡,隔著榻上小幾,輕輕坐在了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