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阿不是凡人該來的地方,丞相快把那朝廷的少卿送走吧。”
可她的丞相卻歎氣道。
“便是送走也不是眼下。那少卿是朝廷來的貴客,主上合該賜宴留他才是。”
“我還賜宴留他?他還成貴客了?”
九姬訝然,登時道。
“我不要。”
“主上......”
但嫦熙話沒說完,就聽到大殿的殿門吱呀響了一聲,有人從殿裡走了出來。
九姬看去,看到了男人溫和的眉眼中帶著幾分寥落。
他嗓音偏低。
“不必麻煩了,我改日再來便是。”
他說著,看了九姬一眼,九姬轉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我看也不用改日了。”
他根本就不用再來。
這話說得如此不客氣,嫦熙都不知道還能打圓場了。
但她瞧著這位凡人的少卿並無怒意,反而眉間籠著無奈地歎氣笑了笑。
嫦熙一時有些尷尬。
然而這時,有人從回廊的另一邊輕步走來。
“確實不必改日了,何不就明日呢?”
雙姒笑著走了過來,衣裙飄動,每一步都好似春風化冰,同殿前尷尬僵持的三人笑道。
“少卿不用走,明日繼續同我們主君商議不就好了?”
九姬挑了眉。
雙姒卻走過來暗捏了一下她的手。
什麼意思?
雙姒低聲在她耳邊,“你不想知道,這位少卿能做到什麼程度嗎?”
九姬:“我不想知道。”
雙
姒被她嗆了一口。
丞相倒是覺得可以,密音九姬商量。
“眼下山裡下了雨,您若是留客,倒也顯得咱們禮數周道不輸凡人。”
九姬:“......”
這雨可真夠及時的。
行吧。
她瞧著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倒沒立刻表示想要留下,隻是看著她的意思。
九姬就算留了人,也不想給他麵子。
“留下就留下吧,但本君沒胃口,請不了這位貴客吃飯。”
說完,廊下一陣風起,她遁沒了影。
嫦熙尷尬地閉了閉眼睛,又隻能客氣地跟鐘鶴青道。
“少卿莫要介意。”
鐘鶴青當然不會介意,他連道無妨。
反而安慰了嫦熙一句。
“主君有些脾氣,本也是應該的。”
嫦熙:“......”
您高興就好。
她準備宴飲去了,主君不賞麵子,那就得找幾位長老陪同。
她拜托了雙姒安置這位少卿,告辭離了去。
她一走,鐘鶴青連忙同雙姒行禮道謝。
“多謝姐姐。”
雙姒捂著嘴巴笑了一聲。
“你叫我雙姒吧,我和小九隻差了一日,她都不叫我姐姐。”
她這樣講,卻聽這位少卿道。
“哪怕早半刻鐘也是姐姐,應該這樣稱呼的。”
雙姒好笑不已,瞧著旁邊這位凡人文臣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欣賞地多看了幾眼。
妖界的宮殿沒有凡人那麼多男女尊卑的禁製,宮人侍衛也不算多,雙姒親自帶著他去後殿安置。
他再次客氣道謝,禮數周正,絲毫不含糊。
雙姒暗暗點頭。
不知小九從哪裡招來的凡人,也就這麼個不緊不慢的耐心性子,才能同她磨得來。
......
晚間某新妖主果然沒現身,嫦熙隻能請了兩位長老作陪。
兩位長老在山之阿大半輩子,都沒見過凡人的大理寺少卿前來做客,一頓飯吃得客氣極了,又見著這位少卿模樣周正英俊,舉止文雅有禮,態度溫和謙遜,對沒有前來的妖主也毫無介懷。
兩位長老都喜歡得不得了,越看越覺得,怎麼山之阿就生不出這樣的人。
哦對了,山之阿生出來的,都是妖......
兩位長老飯後還同丞相嫦熙誇讚不已,又道。
“山之阿寥落許久,難道能招待到朝廷命官,人家都求到了這兒來,咱們也給點麵子,替人把事辦了。”
嫦熙怎麼不知道?但他們那位新主上,要不要給這個麵子就不好說了。
畢竟兩人,看起來很有些另外的淵源。
她隻道好,送了鐘鶴青回去歇息。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但妖城卻到了一日之中最熱鬨的時候。
和東京妖
坊一樣,山之阿到了晚間,街道沿邊的商鋪全都掛起了高燈,路邊小攤子不僅有雪玉瑩石照亮,還有一種漂浮在半空的桃花大小的浮燈,光亮雖不大,但臨時照亮卻能抓幾朵在手上穿成串戴起來,整個人都是亮的。
眼下滿街都是閒逛的人潮。
從南山妖宮的高牆上向下看去,燈火滿城,人潮入織,美不勝收。
鐘鶴青從九姬扭頭遁沒了影之後,就沒再見到她了。
他在妖宮的高台上站了一會,秋風寒涼,但妖宮似有結界,吹進來的風都柔和了許多。
宮牆下有瑩瑩如星河般的螢火,在樹叢裡飄蕩流淌。
遠遠近近,皆是美景。
“少卿覺得山之阿怎麼樣?”
突然又人問過來,鐘鶴青轉頭看去,是雙姒。
他又立刻同姐姐行禮。
雙姒又笑了起來。
鐘鶴青道,“山之阿人和景美,不愧是九大妖城之一,看上去穩固安寧,是安居樂業之寶地。”
他實話實話,並沒有過分誇讚。
雙姒點點頭又搖搖頭。
“是也不是。山之阿年初的時候也遭遇了外麵的攻擊,彼時結界破損,所以才有小九下山尋找修補結界的辦法,而她歸來修好了結界,也才有了眼下的穩固。”
鐘鶴青微怔,原來她下山入凡間,是這樣的契機。
而雙姒又道。
“至於安寧,乍看起來是這樣的。可是無論什麼地方都總有不安於此的人,妖城也一樣。就比如妖主是必得壓得住她的子民的,如果有誰挑戰妖主,成功將妖主打敗,那麼舊妖主就要退位,新妖主就會上來。”
這話落在鐘鶴青耳中,男人微怔。
確實。
妖界一切都以妖力為尊,成王敗寇也都在這妖力之上。
他不由地向九姬的寢殿看了過去。
她因修複了山之阿的結界而被推為新的妖主,並不是靠著妖力戰而上位。
如果有人發起挑戰將她擊敗,她就會被取而代之。
這也是為何山之阿的丞相和長老,讓她休養了半年,才為她舉行登臨大典的緣故。
而戰敗者的下場,顯然不會好。
那為什麼,她還要較勁,就是不肯收回那半截斷尾呢?
半空中有燈花桃順著風飄了過來,一連三個就像雙姒腰上的三枚卜算銅錢。
她想起什麼不由地看了這位少卿一眼,恰見男人看著九姬寢殿的方向,輕歎一氣。
那日的卦象上顯示,代表這位少卿的命途之線隻有孤孤單單的一根,從上到下幾乎沒有同旁人的命線有太多的牽連。
雙姒算了這麼多年的命,如此極致的伶仃之命還是頭一次見。
可就是這樣孤單的一根線,卻同九姬的交纏在了一處。
兩條線若即若離。
每每到了幾乎要斷開的地方,卻又纏繞了回來。
可是就當雙姒想
要看看,這根線到底能跟九姬的命線纏到何處時,兩條線卻自緊密交纏之處,沒入一片迷霧之中,看不見了。
雙姒自有堪破迷霧的辦法,但那日她看去,靈台中的冥眼卻突然被刺了回來。
冥眼被刺得生疼。
這是天意不可堪破的意思,亦或是連天意也看不穿的命途。
這樣的命途,三界之中都甚是罕見,一般在人皇、妖君、鬼王這樣的人靈身上才會出現,意味著命主的命運與太多的人相交相絆,一人可影響萬人。
如今卻出現在了九姬和這位少卿的命繩之上,尤其這位少卿還是凡人裡的伶仃之命。
雙姒不敢再偷窺天意,但天意亦不可違,一筆一筆都寫在命簿之上。
說話間,正好有宮人端著什麼走了過來。
“雙姒姑娘,主上今晚的第二碗龍鱗散霧湯,您送過去嗎?”
宮人問來,雙姒就將那湯藥接在了手上。
“龍鱗散霧湯?自東海深沙下所得的龍鱗,熬製而成的湯藥?專司疏通經脈,凝聚法力的?”鐘鶴青問了過來。
此話一出,雙姒驚訝地抬頭看去。
“少卿知道這個?”
男人沒有解釋為何知道,隻是“嗯”了一聲。
“此湯應是第二段的藥了,前麵可給她用了鳳尾白露丸?”
雙姒更驚訝了。
“都用了的......可這些靈藥連尋常妖眾都不太清楚,少卿怎麼知道?”
鐘鶴青這半年著實讀了不少書。
尋常妖眾大多是不識字的,但妖界總也要把經驗傳承下來,於是在妖坊妖鎮裡淘一淘,能淘來不少妖眾擱置落灰的書籍。
他買了許多回家,也把能看的都看了。
不管是術法、煉金、醫藥、律法,還是山川地理、妖靈物誌、萬年妖史。
他雖然一分妖力也沒有,甚至不是凡人的修道之人,但凡人再平凡,也總有凡人可以做的事。
不過這會,他隻是說自己曾看過這藥方而已,又道。
“此藥吃下,就會讓人泄力難受,多半昏睡過去,或出汗虛脫,或夢囈昏迷,阿幺也有這般的症狀嗎?”
雙姒連連點頭,看著這位凡人少卿愣了許久,端著九姬今晚的第二碗藥都忘了要給她送去。
但男人遲疑了一下,開了口。
“不知過會,我能否同去給她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