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掃地出門之後,想要再和談協商解決,基本沒有可能了。
易長老沒想到賀蘭亭和那位蕭城隍竟曾是夫妻。
“好端端的夫妻,如何鬨到這般結局?世間姻緣真是難以堪破。”
老人家幽幽歎了一句。
彥麟輕輕看了九姬一眼,九姬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隻一轉頭,恰同鐘鶴青默然投來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九姬跟他撇嘴,男人微頓,又緩緩跟她笑了一笑。
但此番二太子親自前來,也沒能讓這位鶴君的遺女解開陣法。
文麒道實在抱歉。
“賀蘭亭的母親倒是我二人父君的師父,雖從無往來,但多少要顧惜從前的情誼。”
但他道此事並不是就此擱置不解了。
“妖界與凡間矛盾頻出,也不隻是山之阿而已。此番還是要以保住凡人、穩住凡人對妖的看法為主。賀蘭亭不願意自己拆除,那妖廷隻能幫她拆掉了,隻是儘量莫要傷了她就是。”
他說完,憑空出現了兩人。
二太子將這兩人留下,協助拆除賀蘭亭複活陣法裡的幻術陣。
他掐指算了算,“過兩日便有一個時機,
() 屆時較易開解她那蛋殼結界(),諸位可趁那時落定此事。
隻是他本人尚需回到妖廷處理繁雜事宜。
便不久留了。
九姬等人自然無甚話可說(),二太子能撥冗前來已是幸事,當下皆送二太子離去。
隻是臨走之時,文麒叫了弟弟彥麟。
“過來,我交代你兩句。”
彥麟隨他走去旁邊的林中。
“二哥想說什麼?”
他看了自家胞兄一眼。
“你不會想讓我趁機,竊了那鶴女的眾願之淚吧?這種事情我可不乾。”
他這話出口,文麒就低頭笑了一聲。
“天下靈寶聚散,冥冥之中自有道理,怎麼能叫竊呢?不過是讓你趁機取得罷了。”
彥麟白眼都翻上了天。
“你我好歹也是妖君的太子,強拆人家一個無父無母連夫君也沒了人的法陣,我都有些欺負了人家的感覺,莫說趁亂竊人家母親的遺物了。”
他不願意,文麒默了一息,突然問了他一句。
“你這是在同父君的意誌對抗嗎?”
彥麟一怔,神色倏然落了下來。
“這麼多年,父君不出山主事,將整個妖廷都托於你身。他一心一意地隻想複活大哥。你為了幫他複活大哥,什麼樣的陣法沒有研習過嘗試過?可這世間複活死人之事,真能成嗎?”
文麒皺了眉。
“你說這些做什麼?”
但彥麟看著自己執掌妖廷之後幾乎無休忙碌的二哥,他不住搖頭。
“誠然,你我和大哥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大哥在鹿獅之戰中為父君而死,我們也痛苦,這些年也不斷地替父君為他尋找複活之法。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哪怕是眾願之淚合二為一,我也覺得不可能!”
他不解地看著自己的胞兄。
“父君執意,我能理解,那畢竟是他的長子,又是為他擋箭而死。那兄長你呢?你為何也如此執意,從不勸解父君一句,隻一味地順從他?如今商談取得不成,竟然要不顧身份偷搶,這算什麼?”
文麒臉色沉了下來,他隻是看著自己的弟弟。
“你有沒有想過,正因為我們和大哥不是一母同胞,我更是以二太子的身份,越過大太子執掌整個妖廷,所以就算我知道大哥回不來了,但我也永遠不能在父君麵前開口說一個字。”
彥麟訝然失語。
而文麒話音落地,不欲多言了。
他隻道是自己吩咐錯了人。
“我忘了你是那高傲的性子,乾不了這般折損傲氣的事。也罷,我自去尋旁人做便是。”
他說完,不再理會弟弟,隻再次同眾人告彆。眾人送這位二太子上了隙中駒,倏忽消失在了斑駁的林葉光影之中。
*
二太子掐指算來的日子,正是本月既望之日。
這一日潮汐漲落最是起伏,彥麟告訴九姬,“賀蘭亭的結界
() 到這日會因為眠水受潮汐波動而有所削弱,屆時正是破開結界,進入其中拆除的時機。”
這次說什麼都得成功,九姬讓嫦熙往山之阿特特調了幾位善水的侍衛幫襯,也與彥麟商量好十六既望這晚,最後一次下眠水辦成這件事。
但鐘鶴青卻仍在繼續查詢關於蕭叢雪的事情。
彼時在眠水之下,賀蘭亭連番質問的話語,不斷出現在鐘鶴青腦海中。
她說兩人成婚之後、和離之前,蕭叢雪待她冷漠至極,說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之後,去找過蕭叢雪,後者對她看都不多看一眼,如同陌路。
鐘鶴青也見過不少夫妻,有些恩愛不移,有些已成怨偶。
可哪怕再是怨偶,丈夫也不會在看到自己妻子,懷著身孕出現的時候,一絲波瀾都沒有。
難道那位蕭道長果真心硬如磐石?
他傷勢一夜之間好了之後,又去到處詢問與那二人相關的事,總還希望能找到契機,讓賀蘭亭放下複活的執念,肯拆除那複活陣。
可他並沒有更多的收獲了,同孫元景孫道長一起從城外歸來,在城門口恰遇見了最近都沒怎麼露麵的雙姒。
雙姒今日在城門口擺攤算命,裡二層外二層地將自己裹成了棉花團,但臉色還是被凍得發青。
鐘鶴青剛走過去,雙姒就起身跟二人打招呼。
這時孫元景突然問了一句。
“雙姒姑娘病好了?這麼冷的天就又出來算命?”
鐘鶴青還不知道雙姒病了,細看她神色確有病態。
雙姒也沒想到孫元景竟曉得她的情況。
她連說沒什麼,“許是著涼了,連日總是蔫頭巴腦的。”
她笑了笑,“恰今日出了大日頭,曬得人身上暖和,我覺得好些就出來了。”
孫元景不好再說什麼,皺了皺眉。
而雙姒不欲多說自己生病的事情,隻是問向鐘鶴青。
“少卿又去打聽賀蘭亭和蕭城隍的事了?我這兒倒是有點消息。”
鐘鶴青立刻請了她去城門邊的一家茶鋪吃茶暖身,請她說來。
“是那兩人婚姻前後的事?”
雙姒說具體是何時她也不太清楚,隻是聽一位上了年歲的老婆婆,前去城隍廟拜見的時候提及。
老婆婆年輕的時候曾是蕭城隍的同村的人。
有一年山火突發,燒了半邊的山,山裡的人日子無以為繼,有些儲蓄的還能勉強度日,老婆婆和丈夫家中卻十分貧窮,她丈夫被捕獸夾子夾了腿,躺在床上不能動,而她則那時懷了六個月的身孕。
夫妻二人無法打獵、坐吃山空,很快就山窮水儘了。
村人都沒有多餘的糧食接濟二人,眼看日子過不下去,是蕭道長接濟了他們。
蕭家也一窮二白,她嫁到村裡的時候,蕭家就隻剩下蕭道長一人。
村人都說離姓蕭的遠一些,說他們家裡養了妖,後來又娶了妖妻,他都快變成妖了。
不過婆婆嫁來的晚,沒見過蕭道長的妖妻,她隻見過蕭道長自來獨身一人來來往往。
蕭道長見他們夫妻過不下去了,便把他自家的所有米糧都拿了過來,然後出了門去,二天之後回來,走破了一雙草鞋,提來了一串野兔。
之後的幾個月,直到婆婆臨盆,蕭道長都一直為他們夫妻二人送來食物,有時若是幫人驅鬼賺了錢,就去縣城裡買雞魚給懷了身孕的婆婆補身,也會去藥鋪買幾服藥,讓婆婆的丈夫腿腳儘快恢複。
夫妻二人感激不已。
後來孩子生了,兩人直接抱到蕭道長麵前,讓蕭道長起名。
“若是沒有您,就沒有這孩子了。道長給他賜名吧。”
蕭道長卻不敢居功托大,他隻是看著那粉嫩嫩的小孩子,禁不住就看住了,但卻不敢碰,隻一動不動地看著。
彼時婆婆還問他,“道長膝下沒有子嗣嗎?”
男人垂了眼簾。
“我沒有這個福分。”
小兩口皆道,“道長這樣的好人,早晚會有的。”
蕭叢雪沒有反駁,隻是苦澀地笑了笑。
那天他一直看著那小小的嬰孩,似是喜愛極了,輕觸著孩子的手逗著玩,又不敢大聲,小心翼翼地不行。
直到走之前,夫妻二人又懇請他取名,他才依依不舍地看著孩子,取了個乳名。
“就叫阿靜吧。”
願此間山川河流、城池村鎮、草木鳥蟲,妖凡世間,一切皆靜,萬物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