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其慕至今仍然能記得, 霍金說出憎恨這個詞的時候, 猶如實質, 深入眼底的恨意。
這位物理學天才並不需要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隻是給他講述了自己的一生。
一個全身癱瘓,但是獲得了比普通人要偉大數百倍的人生。
從21歲開始,從未停止過的鄙夷, 蔑視, 叱罵。
所有人都認為他應該習慣。
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淡然一笑, 毫不放在心上。
嘲笑瞎子掉坑裡,醜人怎麼這麼難看,聾子被球砸了,胖子被門卡住了, 癱子尿在自己身上了。
一個正常人,以譏諷有殘缺的人為樂, 甚至專門為此去電影院看此類電影,去惡意采訪一個殘疾人。
這個時候,他的嘴臉醜陋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隻有何等內心狹隘, 精神鄙薄的人,才能從殘缺的人身上尋找到滿足跟優越感。
仿佛他人的不幸, 就變成了他們的笑料。
但是從古至今,無數的人都在做這樣的事情。
終他們一生, 樂此不疲。
旁觀者乃至親人朋友都會說,這樣的人說你,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狗咬了你一口, 難道你還要咬回去?
可事實是,狗咬了你一口,你的傷口會流血,你一定要去打狂犬疫苗,還要去打破傷風針。
現如今,可靠的狂犬疫苗什麼價格,是隨隨便便打得起的嗎?
被這些人謾罵過後,人的心裡,真得能夠毫無波瀾,絲毫沒有芥蒂?
哪怕就是上帝,也說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但是殘疾人還不了。
他們身體殘缺,這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現實。
所以他們就該受著?
聲名成就如同霍金,都無法躲開這樣的嘲諷。
蘇其慕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根本不能細想。
全身癱瘓的人,大多不能長壽。
霍金從21歲收到第一份病危通知書,到現在,活了55年。
蘇其慕捫心自問,如果阿鶴如同他們所期望的,也這麼在惶惶不可終日,永無止境的羞辱,從未停止的自我厭棄中,活了50年。
那個時候,他肯定已經不在了。
他無法再去問阿鶴一聲,這輩子,過得開心嗎?
作為父母,他們對阿鶴唯一的期望,就是一生平安,幸福快樂。
如果霍金的父親活著,聽到霍金這些話,究竟會不會後悔,一定強求霍金活下來,過這樣的一生?
他們所認為的,阿鶴應該活下來。
為什麼應該?
阿鶴的夢想,作為一個人的權利,自由,**,都被磨滅得乾乾淨淨,一絲一毫都沒有留下。
她還要每時每刻,都擔憂並發症,擔憂下一刻就要進急診室。
她還要為他們擔心,擔心他們受不了。
她為了健康,什麼愛吃的都不能吃,隻能吃清淡寡水,連鹽都必須少放的東西。
因為她連多吃鹽都不行。
阿鶴是一個在成都,可以從街頭吃到街尾的人。
她每年都要出國好幾次,天南海北地逛。
可是現在,她連出去散步,都需要人推輪椅,還不能走得太遠。
走得太遠,萬一發病了,要怎麼辦?
她再也不能跟著蘇彬檀整夜地去山頂觀星,她根本爬不上最高的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