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到時候, 漢室哪裡再去找一個周勃跟周亞夫出來?董子莫非忘了, 周勃父子究竟是什麼下場?”
蘇季頊拊掌, 將折扇敲在了手心,施施然笑了,嘴角卻掛著莫名的譏笑,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裡透著寒光, “高祖皇帝曾說, 安劉氏者必勃也。絳侯俘獲相國一人, 丞相二人,將軍和二千石的官吏各三人,攻下三座城池,平定五個郡, 七十九個縣,更是在諸呂之亂時, 跟丞相陳平平定了諸呂之亂,選代王為孝文帝。可這樣的絳侯兩度被罷了丞相之位,恐懼到了身穿甲胄來保命, 最後仍然被以謀反之罪差一步被處死,靠著公主跟太後求情才逃了一命。
“絳侯次子周亞夫身為車騎將軍, 在七王之亂時,於三個月之內平定這場禍國之爭, 拯救漢室於生死存亡之際。可是條侯周亞夫,走上了父親周勃的後塵,竟然因為打算在發喪時用一些喪葬用的甲盾, 而被告謀反。
“條侯若是要謀反,為何不在七國之亂,大權在握,軍權儘在手中的時候謀反?那個時候,連孝景帝都惶惶不可終日地誅殺了晁錯,認為隻要殺了晁錯,就可以平息七王之亂。
“七王僅僅是因為晁錯的削藩令而造反嗎?七王可能因為孝景帝殺了晁錯而束手就擒,握手言和嗎?七王就算就此罷休,孝景帝可能放過這些謀反的諸侯王嗎?
“若是沒有了條侯,早在七王之亂的時候,漢室就要步上秦二世而亡的後塵,亡國滅種了!
“可就是這樣忠心耿耿的條侯,就因為打算陪葬一些兵器,就被告發謀反,而孝景帝竟然還信了,派廷尉審問條侯,問他,君侯用這些喪葬品,不是在地上謀反,還要在底下謀反?
“這簡直是混賬!
“漢室立朝以來,若是一個官吏要被押解入獄,自當自儘以全名節!立下了赫赫功勞,為漢室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條侯將軍,絕食五天之後,吐血而亡!”
蘇季頊麵色發沉地直直地看著人群中的劉徹,視線沒有絲毫怯懦,“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謀臣忘。勇略震主者身亡,功蓋天下者不賞。劉氏宗族,漢室天子似乎早就有這樣的慣例,不是嗎?”
所以現在,尊貴的陛下,是否要向文錦翁主,向其他有功之臣下手了呢?
蘇季頊跟劉徹的視線在空中交彙,劉徹麵沉如水地看著高台上眼含譏諷的蘇季頊,袍袖裡的手緊緊握拳,咬著牙努力讓自己鎮定下去,卻發現自己再如何壓製,仍不停地喘著粗氣。一直站在他身邊的蘇碧曦,好似沒有發現似的,已經不再握著他的手,渾然一個不相乾的路人一般,站在離他一臂遠的地方,目光也沒有掃向他。
直至此刻,劉徹緊緊地看著神色淡然的蘇碧曦,再看一眼台上鎮定自若的蘇季頊,才恍然大悟。
蘇碧曦為何會帶著他來涇渭學宮,哪裡是僅僅為了看看新建的學宮,看看第一任祭酒跟學生,也不是為了看蘇季頊跟董仲舒田蚡的這場戲,更不是為了駁斥儒學,而是為了讓蘇季頊當眾指出,漢室有忘恩負義的惡習,做了一乾恩將仇報的混賬事,為了告訴劉徹,蘇季頊既不是效忠蘇碧曦,也不是效忠劉徹,為了當著天下人的麵,說出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為了就此在涇渭學宮確立,無不可在涇渭學宮不可說之事,無在涇渭學宮被禁之言。
蘇碧曦想要的,蘇季頊所圖謀的,是一個完全開放自由的涇渭學宮,就如同幾百年前的稷下學宮一般,能夠容納所有諸子百家的學派。
蘇季頊今天所說的功高蓋主,何止是大逆不道,更是當著劉徹的麵,指責劉徹祖父孝文帝,叱罵劉徹的父親孝景帝忘恩負義,兔死狗烹。
哪怕是一個普通人,被這樣指著鼻子罵自己的父親祖父,都能暴起而殺之,何況是漢室天子。
儘管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明明白白擺在所有人眼前的事實。
所有人都知道漢室天子是這樣的小人,卻還是要依附漢室,登上仕途,以期輝煌騰達。
今日是涇渭學宮開門授課的第一日,憑著漢室官辦學府的名譽,憑著涇渭學宮一大批德高望重的先生,憑著文錦翁主的聲望,又正值朝廷休沐之時,能來的人都來了。
涇渭學宮大開門戶,歡迎所有前來道賀之人,更是因為地方不夠寬敞,直接把論道之地放到了庭院之中。
此時此地,多少人知道漢室天子就站在這裡,多少雙眼睛就盯著劉徹。劉徹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保持靜默,都會被他們牢牢記在心裡。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在君權至上的時代,揣測帝王的心思,時刻跟隨帝王的心意喜好,是作為臣子的第一要訣,乃至於是臣子保命的根本。
君不見,黃河決口之時,數百萬子民受災,流離失所,天子震驚,闔宮都削減用度,有幾個府邸大辦了喜事,沒多久就被天子找了個借口革職查辦,削了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