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等待著蘇碧曦的,是一場極為可怕的硬仗,需要她經曆的磨難還有更多。
陸璧晨看著從進來後坐在那裡,十分鐘都沒有動過的蘇碧曦,思慮了片刻,在心裡重新思量了一遍,主動開口道:“白小姐,我支持判處陳傅良死刑,並將幫助你,直到凶手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發現蘇碧曦抬頭看他,走到她麵前,在安全距離以外停下,放緩了語氣,“我是一個陌生人,跟你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我可以保證,你跟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用心地聽。我想,你應該想跟我聊一聊,你的…….丈夫和孩子。他們已經不在了,所有人都會慢慢遺忘他們。你之所以還留在這裡,是不想自己也忘了他們,對嗎?”
他態度溫和,目光誠摯,就如同一個與她相交多年的摯友一般,跟她輕聲交談。
蘇碧曦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大顆大顆地從她泛著血絲的眼睛裡不停落下。
她的聲音嘶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在說話,“我種了很多花,玫瑰,牡丹,百合,茉莉,杜鵑,但是總是種不活。阿南就說,如果我種什麼花都能種活,花農豈不是要失業了,然後讓人每周都往家裡送當季的鮮花。原來這周是鬱金香,不知道這個瓶子插鬱金香好不好看,阿南會不會喜歡。”
她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站起來把放在茶幾上的花瓶拿了起來,放在電視櫃的旁邊,喃喃低語,“遠遠上個月已經打碎過一個阿南買的花瓶了。這個混世魔王,今年老是折騰我的花,成天在屋子裡上躥下跳的。”
她說著說著,又走到種滿盆栽,布置得溫馨宜人的陽台上,拿起一旁的噴壺一一澆水,“哎呀,我好幾天沒有澆花了,茉莉要天天澆水的,綠蘿也乾了好多葉子了。阿南老是笑我給花店送生意,我可不能總是被他笑。”
澆完了花,她又看見了冰箱,急急忙忙打開冰箱,“我忘記買做蛋糕用的麵粉了!天啊,我做壞了幾十次才學會做蛋糕,遠遠還說要發給班上的小朋友看了。我還特意買了點綴蛋糕的奶油,有好多種顏色,做出來一定特彆漂亮。阿南總是說我愛折騰甜食,就是他沒長大的小女兒。做他的小女兒多好啊,所以我就不願意再生個女兒。生個女兒,就又有一個女人來跟我分阿南了,我可不要。”
她又在冰箱裡翻了翻,翻出一袋餃子皮來,鬆了口氣,“還好家裡有餃子皮。遠遠那個小混蛋,最近看電視劇,總是要自己做餃子。要是讓我買麵粉自己弄餃子皮,還不如讓我自己買餃子回來吃了。再說,這個小混蛋做這些東西,總是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最後還是要我和阿南收拾。這個小混蛋還總是來幫倒忙,真是被阿南寵壞了。”
她打開了陽台的燈,指著陽台上的一排蔥蒜,青椒,茄子,對著陸璧晨說道:“陸檢察官,你看哦,這些菜都是阿南種的哦。他說等我們老了,遠遠長大了,他就帶著我去鄉下,兩個人種種地,養養魚,就過男耕女織的日子。阿南厲害吧,我們家的蔥蒜從來不用去超市買了。”
“對了,我跟你說,我最近給阿南織了一件毛衣,我還去配了竹子的花帖,到時候繡在毛衣上,阿南跟我都喜歡竹子”她從臥室裡走出來,手上還拿著兩件衣服,“毛衣已經隻剩下一個袖子了,阿南說我這是提前為了男耕女織的日子準備。對了,遠遠看見我給阿南織毛衣,心裡就不願意了,生了我一天的氣。我哄了他一會兒,許給他一件一模一樣的毛衣,他才肯理我。遠遠的毛衣小,我已經打好了,隻是竹子還沒有繡上去。繡竹子太費眼睛,而且做得久了,手腳都麻了,我嫌麻煩,一直還沒繡上去。”
她把毛衣放在小廳的鋼琴凳上,轉過來對陸璧晨笑了笑,“遠遠跟阿南一樣,都喜歡談鋼琴,遠遠已經會彈《致愛麗絲》了哦。阿南從小就學過鋼琴,會彈可多的曲子了。我雖然小時候什麼樂器都沒學,但是這幾年也學了古箏。我跟阿南一起合奏《大魚》,就是《大魚海棠》的那首《大魚》,可好聽了了,遠遠在一邊使勁鼓掌,興奮得臉都紅了。對了,我記得阿南當時還錄了像。”
她把視線轉回到茶幾上,“阿南很喜歡喝普洱茶,總是在家裡泡。你看,這些茶具都是他買的,儲物室裡還有好多套了。我就不明白了,這些杯子有什麼區彆,阿南一個又一個地買回來,家裡都放不下了。遠遠還特彆愛學他爸爸喝茶,坐得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像,手又亂動,總是打碎杯子!阿南泡茶的樣子可好看了。不過阿南還總是說歲歲平安,這兩個敗家子!”
“我那天回家,還給阿南帶了同事從雲南帶回來的生普,據說是一種叫冰島的茶葉。真不明白為什麼雲南的地方要叫人歐洲國家的名字,難道叫這個名字就會顯得洋氣一點?不過阿南喜歡,我總想著給他帶”她繼續說道,“我回來的路上還給遠遠買了他最近一直想要的小黃人玩偶。我跟阿南說了很多次了,小黃人整天想著做壞事,要教壞遠遠的。阿南就說,遠遠是我們的孩子,怎麼可能學壞,他那麼乖……..”
她忽然跪了下來,捂住眼睛,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把人世間最深的苦難都要哭出來,“他那麼乖,看見鄰居老奶奶提著東西都會上去幫忙,看見小姑娘在街上哭都會去哄,每天都拿饅頭去喂流浪狗,看見地上的垃圾都會去撿起來扔進垃圾桶,曲菜市場看見有賣青蛙的人,都會讓阿南把青蛙買回來都放掉…….他那麼乖,那麼乖,他還那麼小,他才四歲啊!他要有多痛,那該有多痛,他流了那麼多血,他平時碰破了皮都會要媽媽來吹吹,抱著我的腿撒嬌,要媽媽親親才會好……..那個畜生,那個畜生,都是我招惹了那個畜生………是我害死了遠遠,是我害死了阿南………”
她的哭聲像是在泣血,“我特意托同事給阿南帶了茶葉,我還給阿南織了毛衣,馬上就要好了。我一定不再偷懶,我一定馬上把竹子繡上去,讓阿南跟遠遠穿父子裝,給他們拍美美的照片。我一定記得每天都去澆花,給遠遠用麵粉做餃子皮,每天都給遠遠彈箏。我一定再也不偷懶,每天去跟著阿南跑步。我一定再也不抱怨阿南加班,不賴著要他做飯。我一定再也不說阿南做牛肉不好吃,其實我隻是想找回自己的麵子……..阿南答應過,等我們老了,要帶我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要跟我白頭到老……..”
她忽然發出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像要把心肺都哭出來一般,“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他們永遠都回不來了,永遠都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