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是否跟君侯說了,君侯此番無虞,故君侯才心下稍安?”冰冷如箏弦般的女聲忽地傳入田蚡耳中,田蚡驚地直接從坐席上跳了起來,手上的絹帛散落了一地,像見鬼了一般看著眼前的蘇碧曦。
在自己家裡守衛森嚴的書房裡,忽然出現一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可不就是見鬼了。
而且蘇碧曦將韓安國給他的信中內容一一道出,這封信是他親手打開,封蠟更是完好,為何蘇碧曦竟然將韓安國信中之意猜得一字不差?
田蚡震驚過後,將地上的信撿了起來,一一拾掇好了,方理了理身上的深衣,朝著書房待客的小廳走去,“翁主深夜蒞臨寒舍,鄙府實在是蓬蓽生輝。某不才,煮茶手藝不堪入人眼,還請翁主不棄。”
以蘇碧曦的武力修為,若是要殺他,根本不會跟他多說一個字,悄無聲息間就會取了他的性命。
既然肯現身出來,定是有話要說了。
“仆欲與君侯所言之事,在太後寢殿早已說完”蘇碧曦施施然在田蚡對麵坐下,拿出一條絹帕擦了擦臉上被雪打濕的痕跡,伸手在火盆上烘了一番,“君侯家所用的竟是一金不過百斤的獸金炭,果然是冠蓋之家。”
如今長安大雪,城中尚有人沒有房屋而凍死,蘇碧曦此話諷刺之意,噴薄而出。
田蚡不以為意,將茶壺放在炭火上,眼睛看著火盆中燃著的火花,“翁主將自己親嫂子送回了蜀中,這一招可真是妙棋。”
他將侍女們已經燙好的熱酒倒了一杯出來,一口飲儘,腹中傳來一陣暖意,“你長嫂屢次三番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嫡親小姑,你父親即便再是鐵石心腸,定是會擔心有朝一日,惹得你長嫂不滿,對他揮戈相向,更彆說你母親待你兄妹為命。有你父母在蜀中,你長嫂的日子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她的娘家雖發配了,隻還活著,更兼她的一雙兒女都在長安。留著楊氏,既可讓你的侄兒侄女對你感恩戴德,你長兄有愧於你,又可讓楊氏顧及她的兒女,再艱難也不敢輕易就死。翁主留著楊氏這顆廢棋,一下有了這麼多用處,可不就是一招絕妙的棋子?”
田蚡話裡分明是諷刺蘇碧曦利用楊氏,算計她的父母兄長,蘇碧曦卻不怒反笑,“君侯現下這麼閒適,還有心思說道仆之家事,可是覺得,仆此番不敢殺了君侯?”
“翁主敢嗎?”田蚡再飲了一杯酒,就將玉杯隨手一擲,也不管杯子摔碎的響動,輕蔑地看著蘇碧曦,“彆說是某,現下長安城裡任何人莫名沒了性命,隻怕陛下都會懷疑是翁主所為,更何況是本就跟翁主有仇的在下了。翁主至今未曾對在下動手,莫非不是這個緣由?”
蘇碧曦哂笑,“君侯才思機敏,仆從來都是欽佩的。譬如此番,淮南王翁主設局,隻動用了君侯的名望,便讓仆之長嫂驚慌失措,不惜賠上了一切來鏟除她的夫妹。劉陵翁主此後還跟公孫夫人串謀,設局讓仆跟司馬郎官暗通款曲。君侯做了這麼多事,卻從來不用臟了自己的手。今次淮南王翁主已逝,衛氏惶惶不可終日,隻有君侯高枕無憂,在此焚香煮茶,烤火暢飲。君侯還知,仆還不能殺了君侯。”
蘇碧曦說完,便掃了一眼田蚡,田蚡待在暖和的室內,莫名都察覺到了後背發涼。
片刻後,他便定了下來,好整以暇地把玩著案幾上的玉石,懶洋洋地道:“劉陵即便死了,也隻不過是淮南王的一個女兒罷了。淮南王兒女何其多也,少了一個嫡女,不過少了一個籌碼而已,難過一陣也就淡了。人又不是我殺的,怪不到我頭上來。至於衛氏,衛美人已被皇後禁足,連所出的兩個公主都被奪了,還能掀起什麼浪來。太後已跟陛下鬨翻,某更是隻領了一個閒差,哪裡還能礙著翁主什麼。翁主姑且放了某這次,一個女郎,整日殺人,可是不討郎君喜歡的。”
他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眼前著了玄色衣裳的蘇碧曦,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他看來,蘇碧曦現在所有依仗便是劉徹的寵愛。
一旦失了這個安身立命的根本,蘇碧曦縱使修為再好,也不過他們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