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人夾起最後一隻蝦,見李諾一直盯著她看,思索片刻之後,還是將那隻蝦放在了他的碗裡……
……
吃過午飯,李諾正準備去馬場監工周玉練車,吳管家從外麵走進來,說道:“少爺,你上次讓他們特彆關注的那位官員,剛才有消息了……”
李諾一時沒想起來,問道:“哪位官員?”
吳管家道:“太樂令,劉商。”
李諾想起來了,此人是上一屆科舉的樂科狀元,也是他為自己樂科物色的目標。
找他請教樂科隻是搪塞嶽父大人的借口,李諾真正的目的,是直接獲得他的樂科能力。
聽到此事,他頓時來了精神,問道:“劉商怎麼了?”
吳管家道:“他今天中午從太樂署出來之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青樓……”
周玉是潛力股,未來成就可期。
劉商是績優股,現在就能當大用。
樂科的事情,終於有了進展,李諾沒心思去馬場了,立刻道:“走,去大理寺!”
長安,百花樓。
二樓,某處私密的房間之內。
妖豔女子身披輕紗,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關上房門之後,對坐在桌旁的年輕男子施了一禮,說道:“小女子先為客官撫琴一曲……”
年輕男子擺了擺手,說道:“撫琴就不必了,脫衣服吧。”
妖豔女子聞言一怔,百花樓雖然不是長安最頂級的青樓,但也隻比那些青樓差一線。
能來這裡的客人,多少都有些附庸風雅,很少遇到像這位客人這麼心急的。
她看著這位心急的客人,故作臉紅的說道:“早晚會到那一步,客官何必這麼心急呢,小女子的琴藝可是很不錯的,客官聽聽嘛……”
她不急不緩的坐下,手指撥動琴弦,一段悅耳空靈的樂聲,從她指尖傳出。
在普通人聽來,這曲子自然是好聽的,聞之可以使人放鬆心情,身心愉悅。
但對於內行來說,卻滿是破綻。
坐在桌旁的年輕男子,聽的眉頭緊蹙,袖中的雙拳忍不住握了起來。
彈的是什麼東西!
音位不準,差評!
節奏混亂,差評!
盲目追求技巧,沒有感情,差評中的差評!
最離譜的是,在彈奏之前,她居然沒有事先對此琴進行調音,這就是她彈奏時音位不準的原因,雖然隻有一點點偏差,但聽在他的耳中,依舊無比刺耳……
一曲彈罷,妖豔女子緩緩起身,扭動著腰肢,走到年輕男子的身邊,順勢坐在他的懷裡,吐氣如蘭,笑問道:“小女子彈得怎麼樣?”
年輕男子麵無表情,說道:“彈的很好,以後彆彈了。”
話音落下,他將這女子橫抱起來,扔在床上。
妖豔女子嬌嗔了一聲,然後就閉上眼睛,等待他接下來的動作。
但等了許久,卻什麼都沒等到。
隻聽到了幾聲琴音。
她從床上爬起來,疑惑的望去。
隻見那位客人坐在那張琴後,不時撥動幾下琴弦,似乎是在調音……
過了許久,他彈了幾個音,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隨後,他才站起身,大步走到床前。
一件件衣服,被粗暴的扔到地上。
很快,房間之內,就傳來了另一段更加急促的樂聲。
片刻之後,劉商走出百花樓,長長的舒了口氣。
在家裡要受那個不守婦道,水性楊花的女人的氣,來青樓尋歡作樂,還要被迫聽那女子彈琴。
如此低劣的琴技,簡直不堪入耳,自己用腳都比她彈得好,她是怎麼敢說她琴技不錯的?
不過。
她雖然琴藝不佳。
但潤是真潤。
發泄一番之後,劉商的心情終於好了些。
看著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腦海一片空明,不由的開始思考,生而為人,如果一直被身體的欲望所支配,還算是真正的活著嗎,如果活著不是為了滿足欲望,那麼人生的真正意義到底是什麼……
想不通這個問題,他搖了搖頭,正要離開時,忽然有兩道身影,擋在了他的麵前。
劉商想要繞過他們,卻被兩人再次攔住。
劉商眉頭一蹙,剛打算說什麼,兩人卻先一步開口。
“朝廷官員,禁止狎妓,大理寺依律辦案。”
“劉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劉商抬頭看著兩人,眼前登時一黑,再也沒有心思思考人生的終極意義了。
長安狎妓的官員多了,大理寺從來沒有因為這個理由抓過人。
他們這次找上他,總不會是去讓他彈琴奏樂的。
不管因為什麼事情。
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
……
李諾雖然沒有來過大理寺,但長安這麼多衙門,長安縣衙和刑部隻是靠關係,大理寺才是他關係最硬的地方。
吳管家對這裡也很熟。
他隻需要一句話,就有人為他將所有的事情辦的妥妥帖帖。
當然,他也沒有仗勢妄為,做什麼違法的事情。
他隻是提供了一條情報。
劉商是太樂令,官職正七品,正兒八經的朝廷中級官員。
大夏《職製律》規定,官員狎妓者,拘一日,可用十兩銀子免去拘役。
也就是拘留一天,或者罰款十兩,二選一。
這個懲罰並不重,相比於結黨營私,擅權專政,貪贓枉法,謀害忠良,草菅人命,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就連禦史們都懶得管。
隻是關劉商一天,甚至都不用驚動父親。
大理寺一位寺丞,寫完對劉商的處置結果,蓋上印鑒之後,法典上的數字,又增加了一天,變成了一百八十天。
正七品的官員,比櫟陽縣尉還高兩級,即便是犯的輕罪,竟然也能加一天的壽命。
但當李諾翻開法典時,劉商的畫像並不是亮的。
這讓他大為疑惑。
劉商是上一屆科舉的樂科狀元,十萬考生中的樂科第一人,絕對滿足法典的條件。
難道是抓錯人了?
他第一時間來到大理寺的牢房裡。
大理寺的牢房分為兩種,一種是死牢,關死刑犯的,位於地下,條件較差。
另一種是暫時關押輕度違律官員的。
這種牢房,單人單間,有床有窗,還有水果零食,是給官員反省用的,住著還算舒適。
劉商被關在第二種牢房。
李諾站在門口,通過柵欄向裡麵望了一眼,問道:“他就是太樂令劉商,沒抓錯人吧?”
那位寺丞恭敬的說道:“回公子,不可能抓錯的,劉大人是上一屆科舉的樂科狀元,下官對他有點印象。”
李諾臉上露出納悶之色。
這就奇怪了。
法典的數字有變化,說明依律抓人是有效的。
但劉商的畫像又是暗淡的,說明法典沒看上他,不認為他有什麼特長。
樂科狀元沒有特長,開玩笑呢吧……
難道他這個樂科狀元,是走後門得來的?
這位前樂科狀元,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讓他彈一段就行了。
李諾看向身旁的大理寺官員,問道:“這裡有樂器嗎?”
此人點了點頭,說道:“張寺正喜音律,經常在衙房彈奏,他的房裡應該有琴,下官去拿。”
這位寺丞短暫的離開,不一會兒又走回來,身邊跟著一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懷裡,抱著一張古琴。
李諾和他們叮囑幾句,說道:“開門。”
關押劉商的房門被打開,幾道人影走進來。
原本坐在床上發呆的劉商,聞言身體一顫,飛快的躲到了床角。
張寺正將手裡的琴放在牢房的桌上,說道:“劉大人,請你彈奏一段樂曲。”
劉商表情呆滯。
大理寺的人抓他過來,還真是讓他彈琴的……
他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大理寺的人將他抓了過來,但卻又沒有對他做什麼。
沒有對他嚴刑逼供,甚至都沒有人來問話。
莫名其妙的闖進來幾個人,莫名其妙的讓他彈琴,一點兒前戲都沒有,這讓他心裡很慌啊……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好像沒有他想的那麼差。
他從床上下來,端正的坐在桌前,小心翼翼的問道:“彈什麼?”
兩位大理寺的官員看向李諾,李諾沒有開口,張寺正道:“隨便什麼都可以。”
劉商先試了幾下音,這把琴的音位還是比較準的,他隻進行了一些微調。
他將手放在琴弦上,略一思忖之後,手指輕動。
一段樂聲,在他的指尖流動。
剛才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表情畏懼,但是坐在這把琴前的時候,畏懼的表情儘去,臉色也變的紅潤起來。
李諾不知道他彈的什麼曲子,琴聲響起的那一刻,他隻感覺到一種古樸久遠,深沉厚重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的心,也開始變得澎湃起來。
琴聲入耳,他仿佛置身曠野,有古老悠久的風,從曠野深處吹來。
他站在曠野之上,抬頭望著碧藍深遠的天空,不由的產生了一種頂禮膜拜的衝動。
噗通!
牢房門口,兩名大理寺的衙役,竟然真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李諾不懂音樂,也不知道怎麼評價他的水平。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
那就是牛逼。
隻聽了一小段,他覺得心靈都得到了洗滌。
這種水平,法典居然看不上?
不是哥們,咱們要求彆這麼高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破境之後,法典對於技能的要求好像變高了。
一曲彈罷,李諾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站在他身邊的張寺正卻搖了搖頭,說道:“劉大人的琴技,比起三年前,差之甚遠啊,這一段《雲門》,遠不如你科舉時彈奏的水平,看來這幾年,你早已荒廢了樂道……”
李諾一愣,這都不行啊?
《雲門》是六樂之一,乃是祭祀天神的音樂。
祭祀就是需要跪拜的。
聽《雲門》而生出跪拜的衝動,說明彈奏者水平極高,彈出了此曲的靈魂。
劉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樂聲中,情緒還沒有完全平複,聽到有人這麼說,覺得受到了侮辱,連自己的處境都忘了,猛然站起身,指著這把琴說道:“我彈的不好,來來來,你行你上,你彈一段我聽聽,本官倒要看看,你彈的有多好……”
張寺正不為所動,淡淡說道:“本官的樂道,自然是不如你的,但琴技不如你,難道就不能評價了嗎,劉大人你捫心自問,這三年裡,你有沒有好好磨練琴技,你的樂道退步了多少,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
劉商看著張寺正,默默低下頭,終究是沒有反駁。
此人說的沒錯,他的琴技,比三年前科舉時,是退步了不少。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樂道也是一樣。
三日不練,自己便能感受到退步。
三個月不練,瞞不過同道中人。
三年不練,哪怕是不懂樂道的人,也能明顯的聽出區彆。
但是,他為了科舉,三歲開始練琴,每天都要練習四個時辰。
在這四個時辰之外,還要學習其他五科,沒有一點兒自己的時間。
這樣的生活,他整整過了二十年。
功夫不負苦心人,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終於科舉高中,成為了樂科狀元。
科舉之後的這三年多,他摸琴的次數,的確屈指可數。
可他彈了二十年的琴,彈到看到琴就想吐,好不容易當了官,還不能享受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