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尋常清晨。
鬼暝信步走到庭院, 發現一池荷花懨懨缺乏生氣,一時輕皺眉頭。
池子裡,水底一長串水泡伴隨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出現。他低下頭垂下眼,一隻黑白錦鯉冒了出來, 注意到他之後, 索性躍出水麵化作人形, 穩穩的落到地上。
這隻他無意救回來的鯉魚精, 赤著一雙腳,腳趾嵌著貝殼一樣的指甲。她咬牙忍著疼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眼眶泛紅, 臉上幾分委屈的表情。
若非曉得她什麼脾性,若是旁人, 隻怕要輕易叫她騙了。
鬼暝臉色淡淡:“你對這荷花做了什麼?”
鯉魚精聽清楚他的話,扁扁嘴巴, 小聲嘀咕:“哪有做什麼……”回頭看看池子裡的花, 大約心虛又低聲道, “那話本上的故事委實叫人心酸難受,沒忍住一邊看一邊哭……”
哭得一大包淚把荷花都哭憔悴了。
鬼暝看她一眼,沉默,揮揮衣袖讓花恢複生機勃勃的模樣,抬腳離開。
一隻修煉成精的鯉魚,對人類的那些東西這麼感興趣,在他看來不是一件十分好理解的事。不提她甚至為了杜撰出來的故事真心實意流淚,未免感情太過充沛。
不理解歸不理解, 不至於阻止或乾涉。即便是自己救回來的鯉魚精,鬼暝並未曾將她看成自己的專屬。可以自由來去的她遲遲不離開,無非這裡屬於比彆處好千百倍的修行之所而已。
後來,發現鯉魚精不見蹤影,多半離開地府、不知去向時,鬼暝雖心有詫異,但從沒有動過找她回來的念頭。她本便是自由的,無論願意去哪裡都同他沒關係。
區區一隻鯉魚精,影響不到鬼暝什麼。
肩負管理地府職責的他,要忙的事情太多,很快把鯉魚精放在一邊。
不知過去多少日,鯉魚精竟有回來的時候。
鬼暝見到她,眉眼不動,看到她臉上熟悉的笑,也冷眉冷眼,從她身邊繞過去。
鯉魚精不讓他走,橫檔在他麵前,擺出淚眼汪汪、可憐巴巴的模樣。
“能不能幫幫我朋友?”鯉魚精懇求,“除了你之外,沒有可以幫我們的了。”
鬼暝至少是理智清醒的。
荷花精和魔界魔尊之間的感情糾葛,同他、同地府有什麼關係?如若因為私人恩怨,把地府牽扯進麻煩,他往後也無臉麵再留在這個地方。
正因這份清醒,不論鯉魚精說什麼,鬼暝也不肯輕易鬆口。
這是一件太任性的事,而他並無任性資格。
儘管鬼暝克製,事情的發展與走向仍舊出乎意料、不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若說究竟從何處開始脫節,大約也不得不承認,是鯉魚精半夜溜進他房裡的那一晚。
於他而言,休息無非閉目養神的程度即可。他意識清醒,明知她偷偷摸摸,卻未在第一時間發出動靜,也未阻止,甚至生出看一看她要如何的念頭。
一個多少衝動的念頭,讓鯉魚精輕易靠近他身邊。
他作勢逮住她,昏昏光線裡,看到的是她臉上一如既往的明麗笑容,不見懼色。
三界之中,仙子仙人無數,容貌超然者,從來不在少數。
否則人間如何有仙姿佚貌的說法?
這隻鯉魚精化作人形之後的樣貌,若同那些仙人仙子比較起來,平心而論,如何都比不過。可她臉上帶笑、眼裡些微或狡黠或心虛的樣子,卻是獨一份的,看到她那個樣子便會有一種安心之感。
當然,這是在平常。
此時此刻,他很難有同樣的感覺。
冷著一張臉看向床榻旁一隻鯉魚精,鬼暝蹙眉:“做什麼?”
“我們來談談心。”鯉魚精殷勤的語氣,“書上說,夜深露重最適合談心。”
鬼暝:“……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書。”
聽到這話,鯉魚精驚喜問:“你這是準備管我的事了?”
一句話背後藏著幾層意思,鬼暝轉瞬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