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到回宮的時辰。
若遲遲不歸,翠微必定會回稟阿父令人來尋,她沒什麼好懼怕的,隻是心中積了不少鬱氣。
蕭窈掐著手心,將要被帶走之際,卻隻見原本圍在酒肆周圍的禁軍竟讓開口子,容一輛馬車駛入。
眼前這馬車看起來並不如王家那輛豪奢,通身未見金玉飾物,但檀香木的用料,以及矯健有力的拉車駿馬,足見也是非富即貴的人家。
廷尉丞得了消息,忙不迭上前問候:“崔少卿緣何至此?可是王六郎之事有何授意?”
“此案是廷尉的事,我不置喙。”車廂半開,有清清冷冷的聲音傳出,“此番前來是為接人。”
廷尉丞一愣:“接人?”
“族妹貪玩,今日來扶風酒肆湊熱鬨,不料竟遭逢此事……”崔少卿似是稍顯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來接她回家。”
話說到這份上,廷尉丞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隨即笑道:“不知崔氏女郎在此,實在是冒犯了。”
言畢,又吩咐:“快放人。”
禁軍聽命行事,而原本揮刀砍人的王氏私兵,此時也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言。
蕭窈起初並沒意識到這說的是自己。
畢竟她才到建鄴,算起來隻有剛來那日,隔著一樹紅梅遠遠地瞧見崔循一麵而已,談不上相識,更遑論有交情。
可崔氏的仆役卻徑直走到她麵前,行了一禮:“女郎受驚了。”
蕭窈反應過來,隻遲疑一瞬,便揣著一肚子疑惑上了那輛馬車。
有幽香盈麵。
時下的香料總容易顯得甜膩,這香卻不然,倒像是冬日覆雪的梅枝,暗香浮動,清冷悠長。
書案上堆放幾卷書簡,一張琴,而崔循就端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他今日並未穿那身分外惹眼的緋色官服,著白衣,寬袍廣袖,鋪散的衣擺猶如素白的蓮花。
那日天色昏暗,其實看不大真切。
直至如今,蕭窈這樣近的麵對崔循,才不得不承認,世人將他與謝昭並稱“雙璧”,有其道理。
麵如冠玉,眸似點漆。
太過精致的相貌難免會顯得女氣,但他通身淡漠的氣質,又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這一點,因而並不陰柔。
倒叫人覺著疏離,不好接近。
蕭窈原本要問的話都到了嘴邊,與他打了個照麵後,竟晃了晃神。
“公主受驚了。”崔循似是知她想問什麼,不疾不徐道,“方才偶遇宮中內侍,他言及您受困於此,恐事態嚴重,故托了臣來解圍”
“事急從權,冒昧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蕭窈垂了眼睫,看著不成樣子的衣擺,歎了口氣:“哪裡,是我該謝你才對。”
今日這爛攤子,算是被崔循給接下了。
至少沒有發生公主私自出宮,還被當做嫌犯扣壓審問的事情。
蕭窈自己不介意,但她那位老父親若是得知,隻怕會氣得頭疼,少不得也要罰她抄幾卷經書。
如今崔循以“族妹”的名頭將她撈了出來,縱使是有人提起,也是崔氏的事了。
崔循另取杯盞,倒了杯茶水,放至書案一角予她。
“勞煩公主將今日見聞告知於我,若他日王家來問,方有說辭。”
“我不知酒肆之中是何情境,隻是從街巷路過時,恰逢王家郎君自樓上跌落……”
蕭窈話說到一半,捧起瓷盞,喝了口茶。
隔著輕紗看不清形容,崔循以為她是回憶起那時的情形,心生畏懼——
畢竟那樣血淋淋的場麵,常人見了都會驚駭不已,何況養尊處優的公主。
然而在看見蕭窈摩挲著青瓷上的冰紋時,崔循忽而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她並非恐懼,而是在猶豫。
她看到了什麼,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訴他。
橫死街頭的是王家六郎,王閔。
此人庸碌無能,行事又格外荒誕,整日隻知飲酒尋歡。
崔王兩家雖為世交,也有姻親關係在,但崔循與他少有往來,不過點頭之交。在得知他的死訊時,談不上傷感,隻是驚詫。
畢竟□□再如何混賬,到底是王家六郎,出門向來呼奴攜婢,誰能殺他?又有誰敢殺他?
而這背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