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作為黑影,能辨認出“筆仙”是白衫之上不稀奇。但她多半以為筆仙是黃頁,不然,她絕對沒這個膽子去使喚黑影及黑影以上。
因為黑影與黑影之間的差距堪稱天塹,弱小黑影在強大黑影麵前甚至撐不過一招;紅衣及紅衣之上的差距更是如此。
如果楊老師知道這個生麵孔的筆仙是心念一動就能碾死她的攝青鬼……她怕是會嚇得當場自裁。
葉銜冬一點兒也不平易近人,但大部分時候是個寬容的鬼,不然傅承秋不至於蹦躂這麼久,上個副本中得罪他的兩隻鬼也不能全須全尾的活著。如今他見楊老師應該沒有惡意,便也大度地揭過了。
這也是他能成為執法者的原因之一。執法者穿梭於各種副本,經常會遇見不順心的鬼和事。如果事事在意,工作效率就會特彆低——此處單指他的紅衣鬼朋友。那位奇葩十分不在乎身份,小肚雞腸斤斤計較,跟最低等級的灰心鬼都能吵上半天,簡直丟鬼現眼。好在那位紅衣較真歸較真,工作起來還算認真負責。
入夜,遊戲開始。
葉銜冬本身是鬼,並不需要吃供在十字路口的白米飯就能進入靈界。
他泄露出一些鬼氣,周圍的空氣就開始變得粘稠,不多時,靈界之門感應到熟悉的氣息,自動在他麵前打開。
靈界通常意義上指神靈世界,可這裡隻存在鬼怪,所以遊戲中的靈界是一個虛假概念。對於玩家來說,開了靈界之門,就能看到隱藏起來的鬼,他們自然以為是進入了異空間;對於鬼魂來說,靈界之門是定位,方便鬼怪更快找到開門的玩家。
葉銜冬循著微妙的呼喚感應,跨過靈界之門的漩渦,瞬息之間就來到了傅承秋所在的無人小巷。
他隱去身形,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傅承秋的影子,以一種略顯奇異的仰視角度觀察傅承秋。
傅承秋謹遵遊戲規則,閉著眼扶著牆,每走一步就喊一遍自己的假名。
葉銜冬沒有找到可以指摘的地方,心道:這個玩家在關鍵時候遵守規則,細枝末節處大肆破壞,他是怎麼判斷哪些規則致命,哪些規則可有可無的?就憑借那種常人難及的危險直覺?
走到第十三步,傅承秋睜開眼。
葉銜冬從傅承秋的影子中分離出去,地上變成了兩道影子。
葉銜冬變幻了聲音問:“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傅承秋不假思索道:“我想知道,這裡所有的鬼都是在人間死去的人類嗎?”
果然,不出葉銜冬所料,傅承秋會問這樣的問題。葉銜冬沒有直接回答:“想要知道答案,你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你確定要問這個問題?”
傅承秋想了幾秒,放棄了:“那我想知道,你們這裡是不是有某種特殊的鬼,可以在各個副本穿梭?”
葉銜冬:“我勸你換一個問題。”
傅承秋從善如流道:“那我暫時沒什麼想問的了。”
影子像蛇一樣從地上流動著站起來。它又瘦又長,比傅承秋足足高出一個頭,四肢扭曲,明顯不是人形。
小巷十分昏暗,沒有路燈,隻有月光。月光也穿不透影子,在影子身後的地麵上留下濃重的陰影。
這本該是恐怖又詭異的景象,傅承秋卻視若無睹。
葉銜冬說:“你把我召喚出來,就要付出代價。想好付出什麼代價了嗎?”
傅承秋誠實地搖搖頭:“沒有。”
影子周圍一瞬間變得極寒,難以言喻的恐怖威壓如潮水一般湧動。漆黑的鬼氣眨眼間包裹住這一條小巷,將月亮也遮蔽了。
如果是一般玩家,哪怕感覺再遲鈍,也能明白這種真切的死亡威脅。
畢竟,傅承秋召喚出來的是白衫之上的厲鬼。絕大多數厲鬼,都沒有等人慢慢說話的耐心。還原出這種邪戾性格,對執法者來說是輕而易舉。
事已至此,傅承秋依舊沒有慌亂:“您想要什麼?”
葉銜冬:“我要你的眼睛。”
說完,不等傅承秋反應,一股黑氣侵蝕上傅承秋的雙眼,兩點明光析出,飄落到了葉銜冬的掌心。
傅承秋眼睛微微刺痛,閉上再睜開後,眼前的影子、黑霧都消失了,隻剩潮濕的小巷和黯淡的月光;而他遠超其他玩家的視力,也在短短一刹大幅衰減,原本可以清晰看到副本邊界,如今卻隻能看清小巷的儘頭。
他全身上下最重要的保命神器,“看破真相的眼睛”,被取走了。
傅承秋又一次合上眼。深刻的五官被月光勾勒出層層陰影,讓人看不出他現在在想什麼。
葉銜冬飄在傅承秋不遠處,收斂了所有陰寒的氣息。他沒有隱身,隻給自己加了個障眼法,傅承秋卻已經看不見他了。
葉銜冬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傅承秋露出驚恐或害怕的表情,等待著傅承秋的歇斯底裡或憤怒。
那兩點微光就漂浮在葉銜冬手上,離它的主人隻有幾米的距離。
然而,傅承秋隻是睜開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把周圍打量了一圈,又帶著他慣常的散漫表情,離開了小巷。少了一個重要道具,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葉銜冬突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他被傅承秋幾次三番的煩擾,這次本想報複回來,卻沒能看到期待的反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甚至沒能讓傅承秋稍微焦急一點。
這樣都不能使傅承秋動容,那關乎生死的時候呢?他還能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嗎?
葉銜冬看著傅承秋離去的方向,默默收緊了握著微光的手。
罷了,他總會找到一個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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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巡夜人之後,社團活動就被取消了。
但誰也不知道巡夜人是誰,長什麼樣。玩家們被一一分化,部分留在學校,部分在校外,真要遇到什麼,完全來不及呼救。
“張散”這個時候應該進入了靈界之門,葉銜冬便坐在副本最高的居民樓頂看直播。
他能透過街道上籠罩的灰霧,看見那家肉鋪走出來的拿著砍刀的老板,也能看見相隔兩條街道一無所覺的傅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