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曲折的樓梯。
眼前已經是漆黑一片了,楚留香舉了舉手裡的火折子,側耳細細聽著。
然後,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樓梯的儘頭是一扇緊閉的大門,滿是灰塵的走廊裡顯得陳舊不堪。
一個穿青衣的少年懷裡抱著一把劍,坐在地上,火光照亮了他不耐煩的臉。
楚留香對著他笑笑,伸手一指那鎖上的門問道:“想進去?“
言修然警惕地望著他,顯然是極不情願的模樣,但是又沒有彆的方法,末了隻能勉強地點了點頭。
眼看著他走過來,言修然問道:“你有鑰匙?”
楚留香瞥他一眼,略顯得意地道:“這世上還沒有我楚留香打不開的門。”
說罷,從袖子裡取出一隻折紙般輕薄的木鳥來,對著言修然晃了晃:“更何況,這次我還真有鑰匙。”
言修然瞪著眼看著他手裡那枚精巧至極的木鳥,問道:“你哪兒來的鑰匙?”
楚留香臉上的笑容忽然凝滯了。
他沉默的望著言修然數秒,見他這話確實不是玩笑,才黯然道:“當年你贈我的。”
那木鳥打開,中間橫著一枚萬能|鑰匙,哢嚓一聲打開了緊鎖多年的大門。
見言修然不回答,楚留香又自顧自說道:“十年前你賴在地下室裡死活不肯出來,恰巧我在你家同老先生下棋,你家上上下下都拿你沒轍,還是我抱你出來的。”
他大門一開,勾起他久遠的回憶,歎息一聲:“那時你大哥還不是這幅模樣。”
楚留香摸到桌子邊,找到一盞滿是灰塵的燈點上,登時照亮了整個房間。
滿是塵埃的桌麵上堆著泛黃的幾千張圖紙,大大小小的零件左右橫著堆滿了屋子,柱子上風鈴一般掛著無數未完成的零件,牆麵上布滿機械的齒輪,甚至牆角還有一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偶。
牆角,掛著一把斷弦琴。
楚留香道:“你若不曾被你兄長逼著學武,大概會一輩子鼓搗這些東西吧。”
他說著,走到牆邊的櫃子旁,拍拍上麵的塵埃,取出一個碗大的原盒來,無奈又好笑地搖頭:“還記不記得?就是這個東西,嚇得你親爹親兄不敢下地下室,請了多少高手都沒用。”
言修然下意識想要接過來,問道:“我做的麼?”
楚留香當即躲開:“彆亂碰,你這小兔崽子六親不認可不是第一次了。”
他說著,對著牆邊抬起手,調整手中木盒的位置,對著牆麵按下按鈕——
一瞬間無數鋼球暴雨般從中迸射而出,以極快的速度擊打向牆麵,發出無數劈啪的聲響!
楚留香看著手裡那個威力巨大的小玩意,無奈道:“就這個,打倒是打不死,碰誰誰骨折,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言修然還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楚留香駭然望著他,見他真是什麼也不記得,不由道:“你還真是沒心沒肺,以後誰家的姑娘要是喜歡上你,怕真是要倒黴一輩子了!”
他本欲再指責言修然兩句,奈何時間不夠,隻得道:“小公子,我此行是來救你的,請你務必信我。”
他又從懷裡掏出那枚玉佩:“我受你父親所托,在你婚禮前將你帶走。可惜現在看情況,你的婚禮是進行不成了,你現在就得同我走。”
“你兄長言鐵衣走火入魔,一心想做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英雄,奈何他手上早已沾了太多鮮血,汙名實在是太多,這才押在你的身上。”
楚留香鄭重地將手中玉佩放到言修然手上:”請務必相信我。“
言修然看看玉佩看看他,確實不認識什麼玉佩,道:“可是,這玉佩我不認識。”
楚留香:“……可你父親說……”
言修然誠懇道:“真的不認識。”
眼看著楚留香頭痛,他又問道:“為什麼要我走?家裡這是怎麼了?”
楚留香坐在椅子上,扶著發痛的頭抬眼看他:“饒是你被關在家中多年,想必也聽過這首打油詩了。”
“寶劍折損鐵衣磨,青衣襟斷無人說。金玉碎裂琴聲絕,隻這前三句,最後一句被火燒了,沒人知道。”
言修然猛地想起那個在梧桐樹光影間站立的男人,那斷手和半麵銀色的麵具還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記憶裡。
楚留香道:“傳言不足信,詛咒罷了。”
他又指指牆角那柄斷弦琴:“此琴本是成雙對,你和你師姐各一柄,如今都毀了。言老先生認為隻有我帶你離開這個被詛咒的地方,才能擺脫厄運。如今隻看你能不能夠相信我,願不願意同我走了。”
言修然問:“同你走了如何,不同你走又如何?”
楚留香道:“我受你父親所托,自當儘力。若是同我走,日後無論你惹出什麼樣的禍事來,我也替你擔;無論遇到怎樣的危機,我也來救你。若是不同我走,便一輩子在你大哥控製下,你若願意,我自然無話可說。”
言修然又問:“可是我不記得你,你又突然跳出來要我離開家,你雖然說你是楚留香,萬一你假扮楚留香可怎麼辦。而且你假扮楚留香,楚留香會傷心的。”
“你要是連楚留香都能假扮,我怎知道不是你殺了我師姐,如今又想騙我呢?你也說了,我家重重守衛,即便是繞過我大哥的防守,我師姐暮成雪豈是等閒之輩,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本事?”
楚留香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是噎住了。
楚留香要怎麼證明自己就是楚留香呢?
他這麼想想,自己都覺得很有道理啊!
連楚留香自己都想不出反駁的方法了。
他隻能說道:“小公子,無論是誰殺了你師姐,她都在你們家潛伏很久了。她殺人的時候沒有使出任何武功,你師姐對他毫無戒心,這才被她活活勒死的。而且,她是個女人。”
“且她個子不高,我剛才看了一下,你們家個子不高的仆人至少有十來個,若是我們現在調查,或許還有所獲,可是我們來不及了。”
言修然道:“你如何知道她是女人?”
楚留香道:“個子不高,不會武功,且沒力氣,隻能是女人了。若是你們家有個久病多年雙手無力的男人,我怕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言修然道:“那可不行,你太聰明了。你這麼聰明的人,要是騙我,我肯定是看不出來的。”
楚留香捂頭發愁道:“我楚留香在你心裡的印象就這麼差麼?我可得好好聽聽現在江湖上的傳言了,準是有人造了我的謠……”
言修然歪頭望著他:“楚留香是誰,我其實沒聽過。”
“但是你說了半天,好像他很厲害的樣子。”
楚留香:“……”
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少爺。
楚留香為難了片刻,索性道:“也罷,我帶你去見你父親,見到你便信了。”
楚留香說到這裡,又頭疼地在紙上畫著:“你也知道的,你兄長山上山下封鎖了來找你,我們出去本就不易。現在我若要你信我,便要帶你去見你父親,可惜老先生屋子裡裡外三重守衛,八十一名黑衣守;加上你屋子裡又有四十九個,他身邊日常呆著九個,加上散落在各地數十名,還有一個‘玉麵郎君’柳餘恨。我若是隻身進去還好,帶上你就難了。”
他畫出一條路線圖來:“我們從這邊繞過去,路上不驚動他們,趁著天全亮之前,隻要打過……二十三個人就可以了。應該沒問題。”
他忽然意識到言修然從始至終就沒怎麼講過話,無奈地抬頭,問道:“行不行?”
言修然點點頭。
他說了這麼多,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雖然自己壓根沒聽懂。
楚留香打量他神色良久,道:“小公子,還有一個有點冒犯的問題,我得搞清楚。”
“你父親言長鬆請我的時候對我說,你是幾年前撞到頭留下舊傷,就此心智不全,我這才答應他帶你出去。可我如今看,老先生絕未和我說實話。你能給我講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麼?”
言修然反問道:“你看我像是心智不全麼?”
楚留香心裡想,有、有一點兒吧……
但是他怕說了挨打,隻能惴惴地想想,又沒膽說。
但是傻子又不會反問你他是不是傻子,這麼來說就不是傻子了。
但是就算是不傻,怎麼看也不正常啊。
楚留香隻能找到言老先生再問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