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窗子,見清晨的霧氣裡,站著一個黑色的影子。
蕭淚血這人真是執著。
楚留香決定跟他交談兩句。
他從樓上繞下去,走到窗後的巷子裡,見蕭淚血站在一棵大柳樹下,手裡照舊拎著他的箱子。
楚留香道:“你這人真是奇怪,連覺都不睡麼?”
蕭淚血忽然道:“謝煙客不是傻子,你們最好早些出發。”
楚留香點點頭:“好。”
蕭淚血看他半晌,道:“你找我什麼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沒什麼事。就是身上沒錢了,找你借點。”
蕭淚血沉默地看著他,一雙陰森森的眼睛裡滿是殺氣。
過了良久,他才陰測測說道:“你忘了我是殺手麼?”
楚留香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還沒準備動手嘛。借點錢,反正你也要跟著我們,到時候好還賬。”
蕭淚血:“……”
半晌,他似是對楚留香實在是沒有辦法,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銀子來,丟到楚留香懷裡,頭也不回地轉身去了。
楚留香在他身後喊:“我會還給你的!真的!”
蕭淚血已經在霧氣裡走得沒影了。
一行人在霧氣尚未散儘之前就上了路。
無爭山莊已經不遠。
上山之路並不十分平坦,馬車因找得倉促,輪子質量並不好,上山的時候掉了一個。
花滿樓行動不便,陸小鳳本要背他,誰知他偏要逞強,扯到傷口,又開始流血。
末了還是要人背著上山。
因言修然力氣最大,末了還是落到他頭上。人家都是背著走,偏他直接抱小孩一般抱在懷裡,絲毫不覺得一個成年男人身體沉重。
不多時,便到了無爭山莊。
楚留香遞了帖子去,半晌,一個穿白袍長靴的人出來,將帖子遞還:“山莊近日緊閉,無論多急的事情也不見。”
楚留香急道:“我們有個朋友受傷……”
那人道:“不見就是不見,這位朋友來的不巧,即便是快死了,山莊的門也開不得。”
楚留香原意不想告知其姓名,如此,隻得道:“那請同你們少莊主說,楚留香但求一見。”
白袍人愣了一下:“楚留香?你便是楚香帥?等一下,我去問問。”
不多時,花滿樓忽然道:“原少莊主親自來迎了。”
謝孤帆好奇道:“你如何知道?”
花滿樓道:“我與他有過一麵之緣,腳步聲能認出來。”
過了一會兒,卻依舊隻有那白袍人出來,手裡提著一大包止血的藥材,道:“幾位請回吧。”
楚留香看了陸小鳳一眼,兩人的神情顯然都不好。
這位原少莊主親自來了門口,卻不出來見他們,想必也知道他們這裡有傷患,給了一包藥,依舊打發了,看來楚留香和陸小鳳的麵子加起來也不管用。
早聞無爭山莊好客,他們這才貿然上山來,卻不想竟吃了個閉門羹。
楚留香道:“罷,我們先去找大夫吧。”
說罷,扶著花滿樓,便向來路走去。
正說著,山路上卻忽然傳來馬蹄聲,隻見一個青麵短須的中年男子怒目而來,手裡拿著馬鞭,怒道:“臭小子,可給我找著你了!”
謝煙客說著下馬,一聲吼震天響:“你最好老老實實跟我走,省得我宰了你那幾個朋友再來逮你!”
“陸小鳳!你小子竟然騙我!枉我當你是朋友!既然如此,謝某手下也不必留情了!”
謝煙客武功極強,楚留香和陸小鳳雖然一樣是高手,但是到底年輕,不比他內力深厚武功紮實。若是一人對戰,怕是要糾纏許久,耽誤花滿樓的時間。
雖然他的傷口已經愈合大半,但是到底流了血,幾個人心裡依舊是擔心。
若是兩個人對戰,謝煙客勝算不大,然而這邊一個傷患,一個小孩,還有一個指不定什麼時候抽風的大孩子,一個人定然照看不來,謝煙客此人在正邪之間,若是來陰的,怕是照顧不來。
無論如何,這時候都不能動手。
但是謝煙客豈是那種聽得進去彆人講話的人。
陸小鳳揚聲道:“原少莊主,你這是要看著我們在你門前廝殺麼?”
那邊大門依舊緊閉,半分沒有開啟的現象。
門另一頭的原隨雲平靜地負手而立。
他眼睛看不見,但是卻聽得一清二楚。
無爭山莊少有這等重大的時刻,此刻無論是多大的麵子,他也不能開這個門。
不僅不能開,還得提防這幾人闖進來。
江湖上是有傳言,無論多大的紛爭,隻要無爭山莊主人出麵一句話,便可化解。
可是如今,即便已經打到了他家門口,這個門也開不得。
門外。
已是劍拔弩張之勢。
謝孤帆搞不清楚情況,急道:“楚香帥,陸少爺,這是怎麼回事啊?”
楚留香道:“今日無爭山莊避不見客,我們進不去。”
謝孤帆急了:“可是我們進不去,豈不是要和玄鐵令主人謝煙客打起來?咱們四個加起來,打得過嗎?“
楚留香苦笑。
這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問題。
他們現在一個人護著傷患,一個人護著小孩,還得提防言修然不要忽然心情不好亂打,簡直等於一個人也沒有。
這時,門內的原隨雲顯然已經失去了興趣。
他淡淡對身邊的人低聲吩咐道:“等他們打完了,誰死了告訴我一聲。”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喊:“死了才要告訴你?要是我們幾個都沒死呢?”
喊聲不大,距離又遠,卻是穩穩傳入他耳中,可見內力深厚。
楚留香嚇了一跳,對言修然道:“你又瞎喊什麼。”
他這麼一喊,外麵幾個人不明所以,門內的原隨雲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先前就等在門前,尚可聽見裡麵的聲響。
隻是如今早已走了這麼遠一段,饒是狗的耳朵也不及此敏銳,怎麼可能聽得見他低聲吩咐的這句話?
這世上有這般的耳力的人,怕是隻有——
原隨雲的拳頭猛地攥緊。
門外又傳來一聲喊:“和你們原少莊主說,竹林七賢那個驚,驚什麼來著?”
“你上次說我是驚什麼來著?哦!驚猴一劍青衣使言修然來見,能開門嗎!”
原隨雲咬緊了牙。
記憶在胸口翻湧。
仿佛有烈火在胸口蔓延。
他仿佛還能聽見那個寒冷的夜晚,言家人找到他時他那固執的聲音:“我不走,我要等修然來找我。”
“他說他要讓我看見東西,他保證了的。”
“他保證了的……”
那掙紮的聲音在暗夜裡一點點小下去,那自言自語仿佛不是為了說服彆人,隻是為了欺騙自己。
但是夜還是到了儘頭。
黎明,卻什麼也沒有。
甚至比夜更深、更暗、更冷。
原隨雲死死咬住了牙,一字一句地說道:“開門。”
手下人吃了一驚:“可是少莊主……”
原隨雲吼道:“開門!讓那個混蛋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淩晨三更,懂的吧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