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問道:“那後來呢?”
謝孤帆道:“後來大夫給了我一顆止血的藥丸,我家少爺被關了三天的禁閉。我眼睛愈合的時候,原公子已經將新學的曲子彈得很好了。”
楚留香不由得道:“所以他那時候才把原隨雲騙到後山去……”
謝孤帆點了點頭,黯然道:“他隻是想替我出氣。”
楚留香疑惑道:“可是這位原公子,當時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你們之間有間隙嗎?”
謝孤帆苦笑:“嫌隙?我隻是個下人,連話都沒機會和他說過。我也覺得奇怪啊,楚公子,你說原少爺他什麼都有了,這麼好的出身,含著金湯勺出生,吃穿不愁,又這般有天賦,什麼武功練不成,人還長得如此英俊,即便是老天拿走了他的眼睛,早也給了他太多吧?我隻是個下人,父母雙亡,出身低賤,天賦也沒有,和他比我什麼都不是,為什麼偏偏是我?”
楚留香也想不通。
但是小孩子,惡作劇也是難免的。
或許隻是一時玩過頭,根本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現在若是這位少莊主認出謝孤帆來,怕是也會為了兒時的惡作劇追悔不及吧?
楚留香雖然這般想,卻還是背後一陣惡寒。
這世上的事情,太奇怪了。
他隻能安慰謝孤帆道:“你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會以另一隻方式補償回來的,相信我。”
謝孤帆抬眼看看他,笑笑道:“謝謝你,楚公子。”
楚留香本意是想讓言修然為兒時的事情向原隨雲道個歉,這樣原隨雲氣消了,就拿出無香蹤的畫來了。
可是如今知道了這件事的緣由,他也說不清楚誰對誰錯,隻能作罷。
他正發愁,忽然四下一看,竟見不到言修然的影子了。
楚留香急急找了半晌,見言修然竟站在牆頭上,兩隻手背在身後,鳥兒一般地在牆頭雀躍著,對著另一頭偏偏頭,似是在笑。
這小家夥笑起來的時候是格外好看的,一雙明亮的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睛裡閃著略帶稚氣的光,格外吸引人。
楚留香道:“你做什麼呢?”
他抬頭一看,見言修然似是在跳舞,手臂時不時輕靈地抬起,身子在窄窄的牆上如履平地一般晃動著,實在是不知道在做什麼。
楚留香跳上去一看,竟見謝煙客站在牆那頭,手裡拿著一疊竹葉,正向他丟來!
那竹葉雖還是竹葉,卻在謝煙客手下變成了裹挾著強大力量的刀片,速度極快地向言修然雨點一般地飛來!
楚留香眼睜睜看著他失手沒接到一片竹葉,那竹葉越過他的肩膀,旋轉著衝到身後的一顆樹上,竟硬生生截斷了一截樹枝,轟然掉落到地上!
這是何等強大的衝擊力!
楚留香急忙道:“前輩且慢!”
謝煙客見他來勸和,冷哼一聲,將手裡剩下的葉子丟到地上,一摔手去了。
言修然卻仍站在牆頭,仿佛一個小孩子失卻了寶貴的玩具,略帶失望地站著。
楚留香歎息道:“彆鬨了,下來吧。”
這時,謝煙客猛地轉身,手一抬,竟閃電一般到了言修然麵前來,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子,將他整個人撞飛,轟然一聲撞到了院落另一頭的牆上!
這一聲響,屋子裡的陸小鳳急急衝出來,著急道:“怎麼了,怎麼了?”
謝孤帆嚇了一跳:“少爺?”
懷歸也叫起來:“大叔,你放開我爹爹!”
謝煙客抓著言修然的領子,將他撞在牆上,冷笑道:“臭小子,你再挑釁我一次,我便將你五臟六腑都打得粉碎。”
言修然卻望著他,一副全然聽不懂他說什麼的模樣,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對著他笑。
他這一笑,謝煙客登時一股血氣衝上頭來,恨不得將他一臉笑儘數打掉,猛地拳頭一抬,衝著那少年那張笑臉便打去!
這一打,但凡他的拳頭挨著言修然的臉,怕是牙齒都要掉一半。
誰知那少年竟速度更快,手猛地一抬,竟是穩穩接下了他這一拳,臉上的笑一動不動,竟如同僵住了一般!
謝煙客被那雙如同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眼睛一看,竟登時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眼見言修然臉上那笑容漸漸擴大,他竟感到一陣莫名的陰森。
明明是個秀氣好看的少年,漂亮得像個小姑娘似的,那雙眼睛裡卻似藏著刀片,割得人生疼。
言修然依舊笑著,那嘴角咧到極致,再也不能再笑下去了。
他咧著帶笑的嘴,握住謝煙客拳頭的手力道極穩,忽然猛地微微俯首,湊近了謝煙客的耳畔,低低說道:“前輩,告訴你個秘密。”
說著,另一隻手抬起,手指豎起,放在那帶著凝滯笑容的唇上。
然後,隻聽見他極輕、極輕地一字一句說道:
“你在我的名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