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前欺騙了陸小鳳和花滿樓,此刻又連累他們兩個被關起來,心中十分愧疚:“陸兄,花兄,之前騙你們兩個,都是我的不對。你們還肯相信我,真是來令楚某無地自容。”
陸小鳳道:“現在大家都是一條船上 的人了,楚香帥何必如此客氣呢?”
他說著,頹然坐下:“事實上我自幼與言鐵衣一起習武,對他變成這幅樣子,並不意外。”
“他本是天之驕子,驟然失去了一切,自然不甘心。隻是墮落至此,過於可惜了。”
楚留香道:“是啊……”
陸小鳳黯然道:“隻是這位原公子,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竟也是這般令人不齒,這才是令我最吃驚的。你說修然被他帶走了,會不會有危險?”
楚留香對此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這位原公子,扯走誰不好,竟然偏偏把言修然從他身邊扯走了。唉,若是依舊在楚留香身邊,他尚且還能克製一下這個小禍害,確保原公子不出事,可是他偏偏硬將小禍害帶走了,這可壞事了。
楚留香甚至有點想笑:“說實話,與其擔心那個小崽子,倒不如擔心原少莊主。”
“他現在,已經是十分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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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另一頭。
潮濕的氣息襲來。
黑暗在火光以外的地方翻湧。
方才原隨雲關楚留香等人的地方,乃是一個木頭柵欄的牢房。
而如今他關言修然,卻是一個全室用石塊打造、又用生鐵澆築的大牢,牢門上掛著一個精鋼的大鎖,怕是連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言修然顯然不像楚留香他們幾個那麼好對付,你讓他進牢裡頭坐著去,他就是不進去。
不僅不進去,還站在門口跟鎖玩上了,捏著那個鎖不鬆手了。
直到原隨雲把那個鎖搶回來,他才喪氣地鬆了手,蔫巴巴地進了石室。
懷歸緊緊地抓著言修然的袖子,雖然走進牢房很是害怕,卻死死地同他貼在一起,一點也不敢放鬆。
謝孤帆見他家少爺被關進去了,連忙也要走進去,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進去,大門就猛地被鎖上了。
謝孤帆嚇了一跳。
被單個挑出來,他很是恐慌。
他原本就對原隨雲十足害怕,如今看見他的臉,更是牽連起不好的回憶,連忙道:“我和我家少爺在一起就行了……”
原隨雲也不理他,隻轉頭走向地牢另一頭,淡淡道:“你到這裡來。”
謝孤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行,白袍人用劍架著他的脖子,他隻能瑟瑟跟在後麵。
隻聽走在前麵的原隨雲冷不丁地陰測測笑道:“孤帆,你以為你一直不說話,我就不會認出你來嗎?”
謝孤帆渾身一個哆嗦,連忙道:“少莊主,我就是一個下人,我能做什麼呢?”
原隨雲淡淡道:“是啊,就是因為你是一個下人,你家那位大少爺不會在乎你回不回去,能不能出現,是不是完好的——可是他的寶貝弟弟,他可是要完完整整的。”
一聽到“完完整整”這幾個字,謝孤帆當即預感不好,再不敢向前一步,瑟縮道:“我……我有話和少爺說……”
原隨雲冷漠地轉身向他:“來不及了。”
“你這隻眼睛,我想弄掉它很久了。”
他此話一說,謝孤帆孤身一人站在地牢裡,登時如墮冰淵。
周身寒氣四溢,仿佛深冬已經到來。
他背後一陣惡寒,咬緊了牙看著麵前的原隨雲。同兒時相比,他長高了不少,翩翩君子的假象更是令人迷惑,隻那副冷漠的神情卻是一點也沒變。
謝孤帆怕極了。
雖然怕極了,他卻還是問出了口:“原公子,原少爺,原少莊主,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什麼都不缺,為什麼偏偏這麼恨我?”
原隨雲漠然站著,心裡清楚這可能是這個可憐的家夥說的最後一句話了。
可是他絲毫不為之動容,甚至心裡為此而感到愉悅。
為什麼偏偏是他?
為什麼隻恨他一個這麼多?
原因很簡單啊。
原隨雲在心裡冷笑。
因為那時候的你有朋友,我卻沒有。
不僅真的沒有,連個假的也沒有。
可是我好想好想有那麼一個朋友,然而世上的人我全都不喜歡,我隻喜歡他一個,我想他來做我的朋友。
這世上我唯一想要的一個人,卻被你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人搶走了,怎麼奪也奪不到。
你們一起習武、一起念書、一起玩彈珠、一起跑到竹林裡挖雨後新出的竹筍。
可我呢?人人嘴上說著敬重我,心裡卻都怕我。
這種失落,在不滿十歲的孩子的心裡,像浪潮一樣不斷翻湧,撞上礁石後懨懨地沉沒。
在那個年紀,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是一生最為鮮明的時候。
求不到、搶不到、等不到。
到頭來,被他恨,被他騙。
原隨雲冷淡疏離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容,笑容在他的臉上極為緩慢地一點點擴散開來,如同一片不斷波動的漣漪。
他聽見心裡響著一個聲音:
既然如此……
那便全都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