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天也沒有當即就走,兩人默然地對視了一陣,他才轉身離去。
打印機還在嘎吱嘎吱地吐著紙,鄭予妮的腦瓜子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她仿佛鑽進了哈利波特的冥想盆,一點一滴地複刻還原剛才的場景。
從她坐在地上,他向她走來開始,那雙米白色的德訓鞋漸走漸近,他的手遞了過來,當時她來不及細看,隻好現在努力複原記憶圖像。他的手指修長好看,左腕上戴著一隻表,黑色鱷魚紋表帶,很薄的白色表盤——他每天都戴著,但她也沒內行到一眼識彆出品牌。
一同靠近的還有他身上的冷烏木香,她想他應該是抹在了手腕,不然不會在他伸手時最為令她身感環繞。
接著是他看見她裙角尷尬,便轉身回避。畫麵最後定格在他出門前回眸的注視——不是隨意一瞥,不是餘光一掃,他就站在那裡,直接而張揚地注視著她。
並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次午間她忙著處理工作,晚些下來吃飯,電梯門開時,她恰好看見對麵正要走進樓梯間的經天——食堂在二樓,他通常走樓梯回三樓辦公室。見她出現,他朝前的腳步明顯刹住,就定在那裡,身子朝著樓梯,腦袋卻轉了九十度看著她。
他的眼神,永遠如朗誦的詩人般深沉動人。也許是一時無措,她也沒想起來微笑或是點頭,他也沒有,就那麼對視著,直至她拐進食堂的走廊。
鄭予妮很清楚,這不太對勁。甚至不對勁得有些明顯了。
她很肯定,那天和今天,把經天替換成任何一位男同事,她都不會這樣回應對方的注視,也沒有其他任何男同事會這樣看著她。
到了下午,馮歆從老家郵寄的水果特產到了,她跟姚湘雲交好,便讓鄭予妮給送一些下去。
事實上王佳音要比鄭予妮清閒,身份不同,工資不同,承擔的分量也就不同——王佳音跑腿比較合適。但姐姐們也是會看人下飯的,誰都喜歡更可愛、乖巧又勤快的妹妹,辦公室裡除了有阿姨定期來掃地拖地、倒茶水桶,其餘時候的倒垃圾、洗杯子,打掃偶然弄臟的地板,幾乎都是鄭予妮做了。
馮歆雖然是大姐,但為人和善,也就不太好意思,鄭予妮說:“沒事,我媽媽說年紀小就多做一點。”
謙虛主動,能說會道,人還漂亮,這樣的小姑娘很難不討人喜歡。
鄭予妮拎著水果下樓了,先到了姚湘雲辦公室,看著一大袋水果,姚湘雲驚道:“給我這麼多呀,我給蘇姐拿點吧。”
鄭予妮自然要跑腿的:“我去我去。”
鄭予妮將水果分成兩份,拎著另一份去了隔壁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經天在打電話,用詞客氣,語氣卻頗為硬冷:“……上周我們有跟你們溝通,一直都沒有做嗎?就算企業流動性大,作為物業應該也要有一個管理台賬的……”
蘇婕不在,坐在中間的楊姐是中級專技,位同正科,資曆深厚。鄭予妮將水果拎到楊姐那裡,微笑道:“楊姐,馮歆姐老家的特產,特彆甜。”
楊姐也笑,有人在打電話,她音量壓低了些:“謝謝予妮,馮歆老家好吃的怎麼這麼多呀。”
經天渾厚的嗓音在辦公室裡顯得格外響亮:“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你們溝通台賬的問題了,之前的同事也溝通了很多次,你們就是給不出來。”
他語速未改,也並未加重語氣,依舊不疾不徐,但就是令人感到了威懾般壓迫,分明他的聲音裡毫無怒意。就好像一位金貴的主人,素來是習慣了一下指令便唾手可得,稍有不順意也無需動氣,因為他很清楚,隻要他一個眼神,所有不順他意的都會人仰馬翻立竿見影地變得對他恭順。
難怪之前鄭予妮吐槽區直伸手黨的時候,他自嘲自己也是如此。她想,大約他這二十幾年的人生,一直習慣並享受於此。
楊姐注意到鄭予妮在聽,便笑言:“由他去吧,碰壁了就知道不行了,基層工作哪這麼容易,跟客客氣氣的企業高管打交道慣了,就不知道這些下麵的人是最難搞的。”
鄭予妮收回目光,也笑:“是啊,普通群眾才是最難溝通的,哪有你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這麼簡單。”
楊姐看戲一般說:“金尊玉貴嬌養慣了,他來這來對了。”
鄭予妮還在跟楊姐聊幾句,外頭來了個鄭予妮叫不上名的女生,見經天打電話便等在一旁。趕巧,經天很快掛了電話,女生對他說:“工地農民工那個材料你看得怎麼樣啦?我這又來了個個人勞動仲裁的,這個女生說她剛做了手術,在醫院裡很需要錢,她這個材料比較簡單,沒什麼問題,你要不要先看一下?我已經核過了。”
經天頭也不抬,似乎也沒聽進去:“我在看,先放著吧。”
一旁的鄭予妮問楊姐:“我看他天天跟湘雲姐和蘇姐去走企業,怎麼又管起勞保了?”
楊姐說:“蘇姐說讓他了解一下,都學學,最終把關一下,不過勞保的事很雜,確實負擔有點重了。”
經天掛下電話又出去了,忙得沒空看她一眼,鄭予妮便也和楊姐道彆回了辦公室。
經天剛才電話溝通的事,鄭予妮基本知道。經服辦的主要日常工作之一就是登記企業信息,信息涉及方方麵麵,且每天都有變動,小到一個聯係電話,大到產值稅收、遷入遷出,極其雜碎且繁重。想要及時準確地跟進這些信息,隻有靠一對一、點對點的聯係,實在聯係不上又急著要的,隻能用兩條腿去跑。
像經天那樣想簡單地對接寫字樓物業統一拿到信息的,誰都想過,但說白了人家沒有義務去做這些,掌握企業情況是政府部門的責任,不是他物業的。再細化到物業的個人,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企業的經營發展,也不在乎這些企業會不會搬離這棟寫字樓,更不在乎會不會搬離望歸區,做完他的日常工作,拿到幾千塊工資,他就完成了全部的任務。
誰在乎誰著急,所以,還是隻能靠街道的人逐一對接。
之前說好了今晚跟閨蜜吃飯,鄭予妮準點下了班。到電梯間時,不巧電梯剛走,高峰期每層都要停很久,鄭予妮索性走了樓梯。
剛到四樓,就見到經天進來了,他抬頭看見鄭予妮,率先說:“去吃飯嗎?”
鄭予妮一笑:“今晚有約,出去吃。”
“噢,真瀟灑。”
鄭予妮也問:“怎麼從這裡進來?”
“去找委員了。”
“噢。”
而後,經天又問:“你們要聯係企業也是一個個去找嗎?”
“那當然了,打電話找不到的就得去啊,特彆是要得急的時候——我說的就是工信和發改,要什麼都很急。”
他想起來她之前也吐槽過,隻好一笑:“好吧。”
從四樓到二樓的幾個折回的路程不長,似乎不夠她好好跟他說兩句,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鄭予妮話裡帶笑,讓彼此都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