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就剩一條胳膊,可周萬新偵察兵出身,這手勁真不小,梁一飛給錘得朝後踉蹌了一步。
揉著胸口嘿嘿笑,心裡翻白眼,心想老子要是個娘們,就這一下,我就賴定你了!
楊愛國在邊上跟著笑嗬嗬的說:“廠長說得對,出來就好,小梁你彆自卑,彆灰心,現在全國形式一片大好,你年紀輕輕,隻要不懶,將來還是有出路的嘛。”
梁義誠正招呼著泡茶,本來看到楊愛國跟著來,他心裡就有點打鼓,又聽到楊愛國這話,就覺得不太對頭,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周萬新一眼。
“義城,今天來呢,有兩個事要跟你說一下。”
周萬新主動把梁義誠的茶接過來,用獨臂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紅梅,抖出來一支先遞給梁義誠,自己咬了一支,又抖了一支給楊愛國,最後看了眼梁一飛,衝他晃了晃煙盒。
梁一飛嗬嗬一笑,擺手示意不抽。
梁義誠化了根火柴給周萬新點上了,疑惑的看著他,眼神又是期待,又是有些惶恐,像等待最終審判的犯人。
周萬新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已經變成淡青色的煙霧,等煙霧散去,他才歎了口氣,沉聲說:“義城啊,一飛進廠子的事,我們黨組商量了一下,沒通過。”
屋子裡沉默了下來。
過了快有半分鐘,梁義誠才開口接話。
“廠長,我在廠子裡乾了20多年,不說有貢獻,起碼是兢兢業業,光勞模先進就拿了五六次。職工子弟進廠子,那是老規矩了,怎麼輪到我兒子就不行?”
語氣平靜,但是態度卻很堅決,一字一句的鏗鏘有力,跟回來路上的沉默、萍姨飯店裡的窘迫,判若兩人。
楊愛國是黨組成員,今天陪著周萬新一起來,除了另有工作要談,其實也是一起做梁義誠思想工作的,他笑著打圓場說:“義城,不是這個意思,一飛他畢竟……畢竟才出來嘛。”
“才出來怎麼了!”
對著和自己資曆差不多的楊愛國,梁義誠沒那麼客氣了,眼睛一瞪。
“他犯錯,國家關他,我無話可說。可是他現在刑期滿了,他的罪過已經贖了!怎麼,還不許人犯錯了,犯點錯就一棍子打死了?老楊,你沒犯過錯誤嗎?檢討認錯之後,組織上還不是一樣信任你?!要是當時把你按流氓罪判了,有你現在?!”
85年,楊愛國看露天電影,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摸了前排一個女職工屁股一下,那姑娘當場大吼一聲‘臭流氓’,一個嘴巴子掄過去。
最後鬨到了派出所,還是廠子裡出麵保回來的,又是在全廠大會上做檢討,又是回家給媳婦跪搓衣板,好不容易平息下去。
要臭老楊,拿這個事出來說,準沒錯,一說一個準!
當然,這也隻限於梁義誠這樣的老職工、乾部,能在一起說說,年輕職工敢提這事,老楊有的是辦法治他。
楊愛國臉臊得臉紅,“唉吆我說義城,當孩子麵說這個乾嘛,都猴年馬月得事了。”
周萬新擺了擺手,說:“義城啊,不是針對你,更不是針對一飛,孩子都是大家看著長大的,能幫怎麼會不幫呢?可問題是,現在廠子情況困難,你不是不知道,倉庫裡積壓了四十多萬瓶罐頭賣不出去,生產線都要停工了,連工資也發不全,怎麼可能再進人,不要講你了,就是我親兒子想進廠子也不行!”
“對對對,義城,今天廠長帶我來,還是來找你聊市場的事,宣傳科要抓緊想點辦法,我們兩個部門配合,儘快把積壓的罐頭賣出去,無論如何,先還上銀行的貸款再說!”
他們岔開話題,梁義誠根本不接茬,任你怎麼說,我隻老注意,臉色鐵青鐵青的,丟下一句話。
“廠長,我在廠子裡乾一輩子,我家裡的事,廠子無論如何要給我解決了。其他都好說!”
說完,一個勁抽煙,不吱聲了。
他讓梁一飛不要跟周萬新硬頂,為了兒子,自己卻頂上了牛。
可正如梁義誠所言,周萬新也是個硬骨頭,不吃這一套!
放平時,梁義誠家的事,他一定幫。
當前的企業廠長,本就是一個大家長,不光要管生產,也要管職工家庭,何況他和梁義誠私交不錯,梁義誠工作表現又好,是宣傳這一塊的得力乾將。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絕對不行!
等著進廠的職工子弟不是梁一飛一個,開了梁一飛這個口子,其他人怎麼辦?
廠子都成這個樣子了,說不定哪天就黃了,再找一大堆什麼都不會的新人進來,這不是老壽星喝砒霜嫌命長嗎?
楊愛國在邊上也不吱聲,心裡打著他的小算盤。
他兒子同樣在排隊進廠。
要不都不進,要是連梁一飛一個勞改釋放的都能進廠,那他就去書記那鬨,讓他兒子也進市場科!
氣氛很尷尬,一家子煙霧繚繞,沒人開口。
還是梁一飛先打破了僵局,起身推開了窗戶,讓嗆人的煙味散去點。
“周叔叔,楊叔叔,我的事先放一放吧,不是還要跟我爸聊廠子的事嗎,先說廠子,廠子到底怎麼了啊?”
對於這個時代的家長而言,子女能進廠子,就有個一輩子的鐵飯碗。
可是對於梁一飛而言,根本不重要。
一個小罐頭廠,就算進去當個工人又怎麼樣,每天朝九晚五,一個月拿一百多塊錢,為了三五塊錢獎金跟人爭得麵紅耳赤,時時刻刻擔心下崗?
開玩笑!
這是90年代初期,是一個能創造奇跡的年代。
一切都是全新的,所有人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沒有現成的經驗,自己不僅有對於曆史大勢的先知,而且有改革開放幾十年裡,無數人用畢生積累的經驗、教訓。
就像淘金,他的腦子裡已經有金子,不需要再從成噸得泥沙裡,用時間、金錢等等為代價,慢慢的積累。
他根本不擔心將來的出路,飛是一定的,區彆隻是飛到多高、多穩而已。
我分分鐘幾十萬上下,你卻讓我跟你去吃牛雜?
玩呢?
答應梁義誠,純粹是為了讓他安心,孝順孝順,順著老人的意思,就是孝,不能進廠,正和了梁一飛的心思。
梁一飛表態了,周萬新也總讓給個台階,讓梁義誠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還是一飛懂事。你年紀也不小了,正好一塊聽聽。這樣吧,你要是有辦法解決,我答應你進廠子。”
梁一飛笑了笑,先沒說話。
要是能解決那幾十萬瓶庫存,他要的可不是進廠那麼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