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不理解,他居然會因為臨彆前的一句話,毅然決然地跑到千裡之外的地方找我。
他說我在車站的那句“你要保重啊”,實在太像告彆了,他聽得心裡不是滋味。
我說,那的確是告彆啊,我們不是馬上就要分隔兩地了嗎?
他說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我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言罷,他不跟我爭了,直接用一句萬能的四字咒語來堵住我的嘴——“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你看著辦吧。
我認命,迅速收拾了一下,打車去機場接他。
城裡的家不屬於我,我就帶他回了老家,見了爺爺。
他沉著穩重,溫柔知禮,很難不讓爺爺喜歡。
休息一晚過後,第二天,我帶他進山裡四處溜達。
我跟他說我爬過哪棵樹,跟他說我在哪個溝子裡摔過狗吃屎,跟他說哪種蘑菇有毒,跟他說我饞書裡的荔枝吃的時候,在山裡摘過某種野果,結果當天晚上拉到虛脫,差點把爺爺嚇死。
他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給出一句銳評。
兩人在默契的四目相對間,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大笑。
走著走著,來到了學校旁邊的小溪。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水麵上,形成一片閃爍的光影。溪水清澈見底,卵石和水草輕輕搖曳,微風吹過,泛起層層漣漪。
從前我覺得這條小溪寬闊不已,跳下去撈書時,更覺得它是會吃人的魔鬼。
現在再看,這隻是很小的一條溪而已,充其量隻能吞些沙石和爛菜葉。
我童年那些揮之不去的陰影,在重踏故土的那一刻,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消失殆儘。
關於被霸淩的那些事情,雖然我沒有刻意跟鄧君竹提起過,但從我的言語和日常表現上來看,他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
他向來心細如發,隻不過不願揭開那層布,讓我難受。
我們在小溪邊坐了很久,他問我為什麼發呆。
我說我在看水麵。
他說水裡有什麼好看的。
我笑笑,不說話。
水裡有他的倒影,倒影我也想要。
邊上的小學已經荒廢了,裡麵破破爛爛,雜草叢生,一陣風吹過,裡頭仿佛有鬼在哭嚎。
他想進去看看,但我拉住了他的手,於是他不走了,隻是墊起腳努力往裡看。
那模樣,像極了一個小小的男孩,在等待另一個人放學。
門口經過一隻小白狗,我們“嘬嘬嘬”地叫它,它就乖巧地躺了下來,露出白肚皮,任我們rua。
逗了十幾分鐘後,我們沿著道路繼續出發。
路上,碰到了小學的一位老師,他正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曬太陽。
他算是我的啟蒙老師,多虧了他,我對語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已年過七旬,身材佝僂,白發蒼蒼,但他還記得我,看我上來打招呼,他熱情地帶我進裡屋,給我塞了幾個橘子。
他說,好好揣著,不要被王強他們發現了啊。
王強,就是小學時期帶頭欺負我的那堆人之一。
我感激地握住老師的手“您放心吧,他們不會再欺負我了。”
告彆老師後,我們一邊扒著橘子,一邊慢悠悠地往前走。
不知不覺,日頭已高,我就在某家店裡給他點了一碗酸辣粉。
老板娘很厚道,把那碗粉盛得滿滿當當,幾乎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