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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長門關劇變

安排好都奚徹,謝辭又要馬不停蹄去哄人。

屋內李徐正提筆在寫什麼,見他進來便將筆隨手搭在了硯台上並不看他。

“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提舉司呀知津兄?”謝辭笑嘻嘻地走過去,“你在寫什麼?”

紙張上沒有成形的字,隻是橫七豎八亂畫一通的線條,視線剛落上,李徐就將紙蜷成一團扔開了。

“知津兄,你最近怎麼總是不高興呀?”

“你讓他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回皇城?”

“是啊。”謝辭覺得對方可能聽到的不多便解釋道:“他是先燕西王的部下,這次來是找斛律風的,剛好我們要回皇城,不如一起。”

“一麵之緣你就信他?”

謝辭想想都奚徹像被剜了腦乾的眼神道:“我感覺要他說謊應該很困難。”

“為什麼要打那種賭?”李徐看著他,眼中含著不明的情緒,“如果你輸了,當真會履約?”

“我不會輸。”

“假使輸了呢?”

“願賭服輸唄。”

李徐表情僵住,好像在一瞬間體會了一百種難嘗的滋味,定定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哈!”謝辭突然大笑,“逗你的!我有毛病嗎!我為什麼要和傻子願賭服輸啊,我可不是什麼君子。”

“走不走呀知津兄,你不去的話我就自己去了。”

“回來。”李徐站起身彆著頭,鮮少地讓人感覺到有些委屈,“我沒說不去。”

謝辭覺得這招百用百靈笑道:“那快走吧,還要給未出世的娃娃買個禮物,下次再見估計計夫人腹中的小孩子都可以滿地跑了。”

“你要買些什麼?”

“不知道,我又沒送過,也不知道是男還是女,不如送一柄寶劍再送幾支釵環,孩子大了喜歡哪個就要哪個唄。”

李徐歎口氣道:“還是送長命鎖吧。”

“也行。”

兩個人邊說邊走,打聽到賣金銀玉器的鋪子很快選了個長命鎖。

但前腳剛從鋪子裡出來,留守驛館的護衛便跑到跟前攔住了兩人。

“殿下,將軍,有信使前來給小謝將軍送皇城的急信。”

“皇城急信?”

謝辭與李徐相識一眼,心中感知不是小事。

“回驛館。”

匆匆返回驛館,信使正站在院落中等候,驛丞、驛卒也聚在一側。

見到有人回來信使上前一步:“哪位是謝辭謝將軍?”

“正是本官。”

信使解下包裹,包裹中是一個長信筒,信筒開口處被黃紙封蓋寫著謝辭親啟四字。

“還請謝將軍出示令牌,小人看過才好把東西交給您。”

謝辭取出令牌遞到信使眼前,信使看後雙手捧住信筒交到了謝辭手上。

“小人使命已達,現回皇城複命,將軍保重。”

信使揖手拜過便上馬踏上返程之路。

謝辭扯下黃紙打開信筒將裡麵的東西拿出,剛露出一角即是一驚,趕緊將信筒合上。

“都散了吧。”

眾人得到命令儘數散去,謝辭看了眼李徐,兩人默契回到屋內將門關嚴。

“是聖旨?”李徐沒看便已猜到。

謝辭點點頭小心將信筒內的聖旨取出打開。

上言娿羅人破長門關而入,直逼臨嶺關,命他調臨嶺關五千守軍前往邕城迎戰守城,等待駐北援軍。

“陛下有何旨意?”

謝辭從震顫中回神道:“娿羅人向我們開戰了。”

聽到娿羅兩個字時李徐的瞳孔細微顫動了下。

“已經入了長門關,守關將士上報請求朝廷派兵。”

李徐努力平複好心情問道:“父皇命你去臨嶺關?”

“不,是去邕城,守到援軍抵達反攻娿羅,如果兩道旨意同時發出,二叔應在明日可以收到,這樣算來大軍到臨嶺關應該在十日後。”

李徐眉頭皺緊:“戰事快至臨嶺關,我們在琢州竟然毫不知情。”

“倒也正常,戰事打響,琢州刺史即便知情為了不叫百姓恐慌也會隱瞞下來,而我們本就是要被除掉的人,何必對我們說起這事。”

“大軍需得皇帝旨意方可離開守地,是長門關有人拚命將消息送到了皇城,所以還有一種情況,也是最壞的情況。”

謝辭說著神色也愈漸嚴肅:“戰事還沒有為姚紹知曉,這代表著臨嶺關還沒有來得及將消息傳往琢州,也代表著沒有逃難的百姓,娿羅人屠城了?”

聖旨被快速收回信筒,不好的預感已占據心中一半,謝辭臉上不再有平日淡定無謂的模樣。

“來不及了,我即刻趕往臨嶺關。”

“阿辭。”李徐拉住謝辭的手臂,“我與你一同前往。”

“你開什麼玩笑?仗打起來就是你死我活,殿下應按原定計劃明日啟程返京。”

李徐拉著他死不放手,眼中堅定不容拒絕:“我要和你一起去。”

謝辭用力抽回手,走到門口一腳將門踹開。

“竹越!”

竹越聞聲跑過來:“在。”

“把五殿下綁起來扔馬車上。”

“啥?”竹越兩隻眼睛發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謝辭過去踹了竹越一腳,而後迎上走過來的廖寧兩下將其撂倒狠狠來了計手刀。

眾人看著這一幕全都懵了。

他輕踢了腳被打昏的人看向竹越:“一起綁了扔馬車上,這個醒了不好弄,綁死結,立刻啟程回京,務必保護好殿下。”

周遭一片死寂

謝辭抬腿照著竹越的屁股又來了一腳:“聾了?動手啊!”

“你敢。”李徐瞪向竹越施加了無形的壓力。

“啊,這將軍啊,這這”

“這什麼?你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竹越一臉苦相但還是聽謝辭的話朝李徐走過去。

一道細微的光亮閃過,發冠上的簪子被拔下來抵到脖子上,看到這一幕的護衛和驛卒齊齊跪地。

“殿下!”

“危險啊殿下!快放下吧!”

竹越傻了,不敢再近前。

謝辭也懵了一刹:“知津兄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李徐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又重複了遍。

注意到謝辭手上有動作,簪子被用力推了下,尖端劃破皮膚溢出鮮血。

“你乾什麼!”

“彆輕舉妄動。”李徐定定看著謝辭,鐵了心要一起去,“不想我死在這,就讓我一起去。”

謝辭蹙眉看著他僵持不過幾息就妥協了:“那就一起去,把簪子放下,我答應的事從不反悔。”

得到允準,李徐拿下簪子用帕子將血擦淨重新插回了發冠上。

謝辭過去撫住他的脖子仔細檢查了下傷口,李徐並不克製笑意:“沒事,隻是劃破了皮。”

脖子上的手離開並沒有回話,李徐稍有失望。

謝辭轉身不再理會朗聲道:“一盞茶的時間,收拾好行裝院中集合前往臨嶺關。”

他低頭看眼地上的廖寧滑過一絲抱歉,但僅僅是一絲且一閃而過。

“潑幾盆冷水或什麼的,弄醒他,誰遲了受二十軍棍,快去!”

“是。”

“是。”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已整隊待發,除了一個人

“你們不去皇城了?”

“暫時回不去,你自行前往吧。”

都奚徹看著他,從剛剛或多或少聽到的內容來猜大概猜到了他們要去哪。

“你要去打仗了?”

謝辭沒回答,不確認也不否認。

都奚徹摘下指環扔過去,謝辭下意識接住。

“這個給你,在燕西用先人骨頭做成的指環可以保佑平安,希望你能平安回來我們再打過。”

“我不要。”謝辭頭回覺得自己手這麼欠,剛要扔回去,都奚徹卻先一步轉身跑了。

“哎!”謝辭拿著指環直接扔也不是,隻好先揣起來,“真有病。”

“啟程吧。”

“阿辭,路程太長,我帶我行嗎?”

為了加快速度,隻能舍棄馬車,連著李徐也要一起騎馬。

謝辭想想朝李徐伸出手,兩隻手握緊,他用力將人從另一匹馬上拽到了自己身後共乘。

“出發!”

馬跑起來,李徐靠緊謝辭環緊了對方的腰。

“阿辭,為何要接那人的東西?”

“額手太快。”有時候反應太快也不是好事啊。

“再見時還他?”

謝辭嗯了聲又道:“要不是聽到什麼先人的骨頭,我都要扔了。”

要真是先人骨頭做的他給扔掉,那就太不是東西了。

李徐終於露出笑,聽到身前人繼續說著,唇邊笑意也隨之加深。

“你脖子上的傷口不深,處理了過幾日應該就好了,真沒想到你也有腦子有問題的時候。”

帶著皇子去正戰亂之處,謝辭深感前路艱辛,主要是挨罵挨揍之路。

“唉,我感覺回皇城又要挨罵,知津兄,你隻能待在臨嶺關內,一旦有變就要馬上撤回琢州城。”

“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我的好殿下,你要是有三長兩短,陛下非摘了我腦袋不可。”

李徐又揀起愁容,他本應最知曉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結果衝動之下還是選擇了不該走的路,他跟著除了拖後腿沒什麼其他作用。

“阿辭,我擔心你。”

刀劍無眼,我害怕,每次送彆你都怕是最後一麵,晝夜難安,隻有跟著才稍能安心。

跟著起碼就算死也能死在一處。

“宵小之輩何足為懼?不必擔心。”

謝辭側頭笑了下:“出城門要提速了,抓緊了哦知津兄。”

一行快馬離開琢州城朝臨嶺關的方向趕去,留得塵土飛揚一片。

第八十二章 圍魏救趙

琢州城到臨嶺關快馬不過一日,將至關外時剛過日落時分。

臨嶺關城牆。

暸望台上的守軍注意到遠處幾騎快馬靠近立即傳報,所有弓箭手同一時刻將弓拉滿。

“弓箭阻斷!”

話音落下,數十支羽箭齊發,在馬匹前蹄劃出個半圓,幾匹馬被迫停下來。

“城下何人!”

謝辭解下令牌高舉:“西林營步騎校尉謝辭!”

城牆高聳看不清馬上的人,守將曹文朝身邊守衛低聲道:“取回我看。”

“是。”

守衛快速跑下城牆,溜了個側門縫隙出去將令牌取回交到了曹文手中。

令牌上清楚寫著官職姓名,細細查驗後曹文眼底露出激動。

“真是少主公!開城門!”

城門打開,一行人策馬入城,曹文已走到城樓下等候,城上城下的守軍聽到謝辭來了也都激動地喊著少主公。

謝辭先下馬再將李徐扶下來,而後迎上去拱手道:“曹將軍,好久不見。”

“少主公,您不是在皇城?怎麼會來臨嶺關?”

謝辭壓低聲音:“曹叔叔,不是說了少主公三個字不合規矩嗎。”

“對對,小謝將軍。”曹文立馬改了口看看謝辭後麵的人道:“這位是?”

“這位是五皇子。”

曹文一驚連忙行禮:“下官不識得五殿下,失禮之處還望五殿下海涵。”

“曹將軍言重了。”

“不知五殿下與小謝將軍何故來此?難道是為了娿羅人?”

謝辭看了眼李徐拉住曹文道:“曹將軍,借一步說話。”

兩個人走遠些謝辭將來龍去脈講清楚,曹文並沒有露出驚異的表情,明顯比謝辭更知曉即將來襲的戰事。

“狼煙未起就被滅了,連屠了兩城才有人來報信,現下已經快至邕城,破了邕城便可直搗臨嶺關。”

娿羅的速度和謝辭想的差不多,突襲之戰一鼓作氣連下幾城士氣雖高漲,但總歸吃不消定要休養生息再一舉拿下邕城和臨嶺關。

“陛下命我去守邕城,可有斥候回報娿羅大軍數量?”

曹文臉色有些難看:“幾乎傾巢而出,末將願隨將軍前往邕城。”

“曹將軍作為臨嶺關守將理應嚴守臨嶺關,若我有差池,臨嶺關將是娿羅人入主中原的最後一道防線,絕不能有失。”

“但是”

“沒有但是,我謝氏全族為淩國而戰,為淩國百姓而戰,馬革裹屍,死而後已,先祖如此,我亦如此。”

謝辭看著對方嚴正道:“曹將軍該知曉,現在沒有任何一人比你腳下這道關隘、身後的數萬百姓重要。”

“是。”

“哦,還有一件事。”謝辭看了眼不遠處的李徐囑咐道:“如果娿羅人打到臨嶺關,一定要先將五殿下護送離開,不走就綁起來送走。”

“末將明白。”

這點道理曹文還是懂得的,不可能·讓皇子留在這送命。

“曹將軍,臨嶺關有多少守軍?”

“一萬。”

謝辭點點頭後退一步揖手道:“還請曹將軍點三千輕騎供我差遣,要有過戰場淬煉身手好的,備攻城武器,現在就集合。”

“得令。”

看到曹文離開,李徐便知道謝辭現在就要出發,但還是走過去確認了下。

“現在就要去邕城?”

“兵貴神速,等不及。”

“阿辭,我”

謝辭快速打斷:“彆說要與我一起去的話,你會拖我後退,我沒有精力分心保護你。”

認清現實的李徐,心似堵了塊石頭,喘不過氣,隻能一遍遍責怪自己的無能。

“活著回來。”

“放心吧。”

李徐眉頭蹙緊猶豫半晌道:“阿辭,有件事想求你。”

“什麼?”

“若能活捉到娿羅人,請幫我問問娿羅的王後現在是何境況。”

“娿羅王後?你認識?”謝辭不知道李徐和娿羅人還有關係,娿羅的王後是誰?是什麼人?娿羅人?漢人?

“嗯嗯。”

對方的閃爍其詞讓謝辭心中更好奇,難不成是牽腸掛肚許多年的心上人?但李徐怎麼會認識娿羅人呢?

正走神,李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阿辭,不要特地為之,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危為重,你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活著。”

“哦我知道了,放心吧。”謝辭抽回手,不知為何有些尷尬的感覺。

不至一炷香的時間,三千騎兵便集合完畢,謝辭騎上照雪已是蓄勢待發。

“曹將軍再借我一位得力的副將吧,有要事安排。”

“副將劉深可聽將軍差遣。”曹文麵色凝重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將軍,三千兵加邕城守軍根本擋不住娿羅大軍,守邕城無異於送死,但若不去”又是抗旨不尊。

“誰說我要守邕城了?”

此話一出周圍幾人俱是一愣。

謝辭心中早有盤算氣定神閒地露出笑:“我要圍魏救趙。”

簡明的四個字眾人幾乎在同一刹明白了他的意思。

“劉深。”

“末將在。”

謝辭看向馬下抱拳拱手的男人道:“本將命你率五百人星夜兼程前往邕城,與邕城守將一起將全城百姓、糧草撤入臨嶺關。”

劉深定住忘記接令,曹文則驚到瞪圓了雙眼。

“將軍要棄城?!”

“暫棄而已。”謝辭攥著韁繩麵色無改,“明知敵方傾巢而出還要死守,那是愚,何況誰能保證幾千人對十數萬人能守十日?待援軍抵達,丟失的城池自然能一一奪回來。”

“劉深!”

劉深一顫:“末將在。”

“哦,我還以為你耳聾了呢,三日將邕城百姓、糧草撤入臨嶺關。”

“將軍,三日實在太緊了。”

“三日足夠。”謝辭不鬆口繼續下死令,“三日後若未入臨嶺關提頭來見。”

“得令。”

“現在出發。”

“是!”

五百輕騎火速整隊離開臨嶺關前往邕城。

城門大敞開,謝辭策馬背對城門,視線掃過剩餘千人朗聲道:“有誰是琢州、邕州生人?舉起手中的刀讓我看看。”

兩千多人的隊伍舉起了三分之一。

“有誰雙親尚在?有妻兒?有親朋手足?”

三分之一的刀未落下便又有三分之二的刀舉過了頭頂。

謝辭勒馬慢慢行至隊伍前麵停住掃視眾人。

“我尚未娶妻,爹娘隻有我一個兒子,我若死在戰場上,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爹娘應是肝腸寸斷,但若是任娿羅人入臨嶺關,我生不如死、死也難瞑目。”

“此戰傷重者無法醫救,亡者無法收屍,行軍要晝夜不休、惜寸陰惜分陰,為了妻女不受奸辱,為了親人朋友不受淩虐,一定要比娿羅人快,那樣才有轉圜餘地。”

眾人靜靜聽著兀自捏緊了拳頭。

“你們的妻兒老小、親朋好友、手足兄弟,他們也許有的在臨嶺關外,有的在臨嶺關內,無論是為關外的亡魂複仇,還是守護身後之人,我希望你們能隨我死戰。”

白馬在眾人身前踱步,馬上的少年已經讓人完全忽略這不合時宜的樣貌。

“淩國與娿羅早已講和二十年內不再發動戰爭,可娿羅人背信棄義!趁我們平定北方戰亂時突襲!占我城池!屠我百姓!敢問諸將心可甘!氣可平!”

關內一片寂靜,不知誰先喊了句殺娿羅人報仇,而後震天的複仇聲在臨嶺關內回蕩久久不能平息。

謝辭拔出劍舉過頭頂,響徹臨嶺關的呼喊聲漸漸平息。

“娿羅人傾巢而出攻打我們,我們便趁他們守備空虛反攻回去!眾將士聽令!”

“在!”

“隨本將一起踏平忽布!駕!”

白馬絕塵衝出城門,身後兩千多名兵卒在各統領的指揮下跟著駕馬跑出了臨嶺關。

城門關閉,將早已被千匹快馬淹沒的白馬完全阻隔在外。

李徐定定望著城門,整顆心已隨之遠去難以安定。

“五殿下,天色已晚,下官帶您去休息吧。”

“嗯,勞曹將軍為我備下筆墨。”

臨嶺關地處南境,條件相對北方邊境好上許多,曹文特地命人將最好的屋子打掃出來安排李徐住下,又送來筆墨和吃食。

“有勞曹將軍。”

“都是下官應該做的,殿下早些休息。”

廖寧送走曹文返回屋內將房門關合,見李徐在自己研磨便快步過去把這活接了過來。

墨染硯台,李徐提筆沾墨在案上紙張落下字跡。

稍劣的紙張將每個字都暈開少許,廖寧研磨的手漸漸放緩。

啪嗒,墨塊倒在硯台上漸起星點黑墨灑在案上。

“殿下?這信是?”

“請罪書。”

李徐的聲音很平靜,廖寧則帶著輕顫。

“是小謝將軍抗旨不尊。”

“嗯。”

執筆之手未停,很快將半麵紙覆蓋上字跡。

廖寧撲通跪地磕了個頭後揖手注視李徐:“殿下,傳矯詔是死罪啊。”

“不會,贏了就不會。”

“殿下是否太過衝動?蜇伏數載才有如今局麵,難道要因兒女情長前功儘棄嗎?”

李徐終於停筆冷眼看向廖寧:“你的話越來越多,是不是我平日太縱著你?”

“屬下甘受責罰,但話不能不說,如此上奏,倘若擅自棄城後輸了,您就沒命了!”

“他不會輸。”

李徐放下筆將輕輕揮動信紙至墨跡全乾,而後折起放入信封交給廖寧。

“派人送去皇城。”

“殿下!”

沉默對視半晌後,廖寧合目歎息終是接過了信。

“屬下即刻去辦。”

第八十三章 屠城

兩軍交戰生死隻在一瞬之間,謝辭並不能保證娿羅人真的傾巢出動。

他在賭,賭一個機會,逼迫娿羅退兵,如果輸了,娿羅人攻到臨嶺關時,援軍應已快趕到,隻要曹文能守住一兩日

披霜冒露,全軍全速,終於第三日夜裡臨近娿羅邊境忽布城。

整休了三個時辰,便在雞鳴前兵臨城下。

即便有斥候提前回報也掩飾不住忽布城內的慌亂,謝辭知道他賭對了。

守將站在城樓上喊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謝辭拔下腰間匕首割破手掌,鮮血瞬間溢出,就這樣盛著滿手的血覆蓋住了左臉。

鮮血慢慢塗抹均勻,手掌移開,紅與白赫然形成強烈衝擊。

“謝辭!”

生澀的漢文從城上主將的口中喊出來,謝辭勾唇笑笑。

半張血麵開始是為了遮掩樣貌,後來變成謝辭的標誌,再後來殺出了聲望不再需要什麼標誌時就變成了一個信號。

一麵染血入地獄,一麵遠塵留人間,是勢必破城的信號。

“傳我將令,半個時辰攻破忽布城,後退者斬。”

“是!”

傳令兵將將令傳達至全軍,謝·辭仰頭對望敵將朱唇微啟:“攻城。”

“攻城!”傳令兵大喊著舉起手中旗幟,攻城車率先衝出,身後殺聲四起。

娿羅的戰鼓響徹天際,羽箭不斷射在攻城車和盾牌上,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火速替上,速度隻進不退。

竹越策馬走到謝辭身邊:“將軍,弓。”

謝辭接過弓仍立於原地,眼睛鎖在敵將身上,雙方視線交彙,相距之遠看不清對方的臉,卻感受得到源自另一端的殺意。

四周充斥著戰鼓與怒吼的聲音,攻城車一下一下撞擊著城門,很快,攻撞城門的聲音蓋過敵方漸熄的戰鼓。

城門的縫隙一點一點擴大,終於隨著一聲巨響,城門傾倒無情地將守城士兵壓在下麵。

城門大開,群馬衝鋒而出廝殺的聲音愈發刺耳。

在破釜沉舟頑抗之勢下,謝辭望著城樓將弓箭拉滿,長箭破風精準地射斷城樓上娿羅的軍旗。

城破,旗倒,士氣衰竭。

再搭箭戰鼓隨之破裂,謝辭掛好弓箭攥緊韁繩用力一扯,照雪抬起前蹄嘶鳴一聲奔入忽布城。

白馬越過人群和屍首,長劍揮動見血封喉,馬蹄一躍數階直登城樓不下半刻便殺到了敵軍主將身前。

劍身用力一甩,鮮血灑在磚牆上,謝辭居高臨下望著眼前的人,沒有說話,卻已給出十足的壓迫感。

彎刀出鞘,敵將大喊著衝殺過來,謝辭控製著韁繩躲過,白馬轉至身後馬蹄猛地抬起踏在敵將的背部。

強烈的衝擊常人難承,正值壯年的娿羅將軍未受得住跪了下去,內臟受震吐出一口鮮血。

謝辭下馬踢起男人手中的刀握住,迅速刺入衝到近前的那名士兵的胸口,接著斬殺五六個後繼之人。

冰冷的劍刃搭回敵將的脖子上,謝辭用力將其踩在腳下,不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

主將被俘,城樓上剩餘的兵卒相互看看猶豫著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兵刃相擊的聲音逐漸消逝,腳下的忽布主將不斷喊著什麼,語言不通謝辭聽不明白。

城下,竹越生擒了敵軍副將,將人綁上城樓一腳踹翻在地。

“稟將軍,我軍已入主忽布城,殘存敵軍儘數投降,將領兩人具在此處,聽後將軍發落。”

謝辭踹開腳下的人,兩名士兵立即將那人壓住捆好。

“傳令,不接受投降,娿羅守軍立斬,忽布城內凡男丁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一個不留,不得傷及老弱婦孺,有違令奸辱虐殺動私刑者定斬不饒。”

“是!”

“等等。”謝辭望著城外眉頭不得舒展,“無論是宰殺家畜或是奪了糧食務必填飽肚子,休整兩個時辰繼續前進。”

“是!”

竹越跑下城樓傳令,忽布兩名將領互相說了什麼話,那名主將突然激動地朝謝辭衝過去,卻被看守的士兵按了回來,一雙眼睛死死瞪著謝辭,口中喊聲不斷。

謝辭輕輕撥動鬢邊劉海,而後環起手臂俯視對方:“嘰裡咕嚕說一大堆,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另一個人聽了用漢文朝謝辭大喊:“詛咒你的先祖在地下不得安寧!你也不得好死!”

“謔,還有人翻譯,不過就算罵我八輩祖宗也得我祖宗聽得懂啊。”

謝辭狀若沉思,少頃拔出佩劍道:“你中原話說得好,有用,那你活。”

銀光一閃劍刃割破忽布主將的喉嚨,血液噴濺湧出,長劍回鞘,謝辭轉手拔出身後士兵的刀雙手握住,手起刀落砍下了忽布主將的頭顱。

速度之快,直到頭滾了幾步停住,紅到發黑的血從頸部斷口處汩汩流出彙聚成水窪,眾人才反應過來。

“將敵將首級懸於我方軍旗上。”

“是。”

忽布副將哀嚎一陣惡狠狠地瞪向謝辭:“你早晚要下地獄!”

“沒事,有你們先探路。”

“有本事真刀真槍比試一場!”

“哈哈,敗軍之將也配與我比試?”謝辭踏上男人的脊背,用力將男人踩在腳下,“娿羅無端挑起戰爭時,便該預料到會有今日。”

他狠踹男人一腳將手中的刀扔開,城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已經響起。

“我問,你答,便可留你一命,你們娿羅的王後現在何處?是何境況?”

男人聽了冷笑一聲抬頭看著謝辭,眼中略有挑釁之意:“她啊,去長門關找吧。”

“什麼意思?娿羅王後去長門關做什麼?說話!”

無論再問什麼對方都不答了,謝辭蹙緊眉頭,不知曉娿羅王後去長門關到底做什麼,難不成王後領兵?

“既然不說,留你也無用,砍下他的頭。”

早已提刀等候的士兵率先上前,沒有一絲猶豫揮刀就砍下了男人的頭。

竹越剛好傳完令回來,注意到謝辭慘白的臉色擔心地走過去:“將軍,您都沒怎麼休息,睡兩個時辰吧,剩下的事屬下會安排好。”

“我沒事。”

謝辭轉身看向已經占領城牆的己方士卒道:“有誰不畏死願替本將走一遭傳個話?”

“末將願往!”

這邊話音剛落,十幾人的隊伍裡便跑出一名年輕士兵跪到了謝辭麵前。

謝辭壓下心中不忍道:“家中都有什麼人?”

“回將軍,沒人了,十四年前和娿羅的那一仗,家裡人都死淨了,我輾轉靠乞討過活,後來被邊營的夥夫撿到就從了軍,無牽無掛不怕死。”

話在耳邊過,心中更感難受,謝辭上前將人扶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回將軍,馬田,建中人氏。”

“馬田,我記住你了,你是淩國的英雄,你爹娘會以你為傲,今天你做的是可以留名的大事,我要你傳話給娿羅此次行軍的主帥,如若他不撤兵,我會一路殺至娿羅中都。”

“告訴他們,從他們得到消息開始算三日,三日後我要見到後軍回返,晚一日婦孺不留,晚兩日人畜不留。”

謝辭看眼天色繼續道:“即刻便出發,我們到忽布晝夜不停趕了三日,你單騎而行速度定然快上一倍,切切記住不要透露我軍兵力如何。”

“末將明白。”

謝辭點點頭,朝竹越伸出手:“身上有帶著那東西嗎?”

“嗯。”竹越從裡襯掏出一個小瓶子,打開倒出一粒半個小拇指指甲大的黑色藥丸遞給了馬田。

“知道這是什麼吧。”

馬田收好藥丸點頭道:“回將軍,知道。”

“好,含著去咬快些,莫落入敵手受罪。”

馬田拱手一拜:“多謝將軍。”

“竹越,命人把那兩名敵將的首級裝好帶上,再給他備一匹快馬,送他出城。”

“是。”

馬田又拜了一拜,轉身走下城牆,牽來馬準備好便騎上去飛奔出了城門。

謝辭望著遠處,直至一人一馬消失在視野中方收回視線,轉身看向城內已然是消寂的屍山血海。

瞳孔在血色中輕顫,最終無邊慌亂被垂下的長睫強行遮擋住。

不要怕,不能怕。

他在心裡一遍遍安慰自己,雙手卻在無人可看見的地方控製不住顫抖。

城中百姓是無辜的,但隻有做絕做狠,才能逼娿羅大軍回返,才能保住臨嶺關,才能保護臨嶺關內的數萬百姓。

士兵中有很多人的親人死於娿羅人手中,斬殺娿羅人才能鼓舞士氣,才能讓休息不足的將士亢奮地繼續前行。

雙手慢慢回握成拳,謝辭抬起眼眸強壓下了屠殺無辜的恐懼。

姑息優柔,對敵人仁慈,便是自尋死路,他不能害怕,不能退縮。

他必須繼續走下去

千裡外,臨嶺關。

殘肢斷臂散亂在城牆上,不知那條胳膊應該匹配哪具軀體。

還來不及將傷重者拖下城牆,拖行的人就亂箭射殺。

陰風卷起燒焦的戰旗,關外屍橫遍野,關內騰著火攻後燒焦刺鼻的味道。

“娿羅撤軍了!”

“娿羅撤軍了!”

“將軍!娿羅人撤軍了!”

曹文擦去擋住視線的血,支撐起身體望向城關下整軍後撤的彎刀鐵騎,眉目間有疲憊亦有安定。

“傳令,整軍戒備,不要鬆懈。”

“是。”

血腥和燒焦的氣味彌漫在城牆內外。

似血染紅的夕陽照在城樓,天空中盤旋著等待的禿鷲,在大軍撤走後便迫不及待飛落到屍堆旁大快朵頤。

李徐走過堆放屍體的過道走到城牆上。

城牆外,隨馬蹄卷起的黃沙尚未落下,一顆心緊緊揪起,漸漸越過黃沙蔓延到千裡之外。

“阿辭,一定要回來。”

第八十四章 宿敵現身

敵軍撤退三日後援軍終於趕到,修整一日便派兵收複了邕城,大軍也啟程邕城。

“謝將軍!”

行在軍隊最前麵的男人勒馬回頭,看清來人後掉轉馬頭揖手行了禮。

“五殿下安,為了殿下的安危,還請殿下速速退回琢州。”

李徐臉上的從容消失得一乾二淨,早已沒有心思再聽什麼客套話。

“謝揚,阿辭還沒有回來,按理他應該回來了,我怕他是出了什麼事?你應派兵接應。”

馬背上的男人亦有擔憂:“我會親自去接應,但請殿下不要再跟著,即刻退回琢州。”

“我不可能走。”

廖寧將馬牽來,李徐二話不說上馬鐵了心一定要跟著去。

“將軍就算是讓人把我綁走,我也會再跟上來,我一定要親見到阿辭平安。”

謝揚無奈朝一旁送行的曹文招招手,曹文策馬走近,謝揚皺著眉頭低聲抱怨:“怎麼不早把他綁走?讓五皇子留在這不是胡鬨嗎?他年紀小腦子熱,曹將軍也糊塗了?”

提到這個曹文一肚子苦水,頗有滿腹冤枉說不出的感覺:“唉,死活不走,一要送走就鬨自儘,誰受得了啊?”

謝揚一聽更加頭疼,帶著好歹能保證安全,送走萬一真做了什麼衝動的事,鬨到陛下那就不好解釋了。

“保護殿下一同前往邕城。”

李徐笑了下:“多謝。”

大軍浩浩湯湯前往邕城,無法安定的心更加動蕩

娿羅邊境。

泥沙飛濺,馬蹄狂奔,兩千多人的隊伍經過鏖戰隻剩下不到二十人僥幸逃離。

亂箭下又有人摔下馬永遠留在了異土。

手臂上的血滴到白馬上,盔甲早已不知所蹤,衣物乾了之後又因傷口崩裂而重新被鮮血浸濕。

謝辭回頭看向身後的十餘人,每個人都滿身血汙,臉上俱顯疲倦之色,隻有竹櫟綁在身後背著的軍旗可以證明他們隸屬哪國。

“不要放棄!堅持住!”

地麵不斷後移,耳邊隻有馬蹄奔騰的聲音。

突然一支箭破風直衝過來,謝辭側身揮劍打下,鐵器相擊回頭根本看不清射箭之人。

沙土飛揚的一裡外,身穿黑甲的年輕男人放下手中弓箭,狹長的眼眸緊盯遠去的背影。

“那個人就是謝辭?”

身邊的人用同樣的娿羅語言回答了是。

男人生了一雙深綠色的瞳孔,脖子上戴著黃金項圈,嘴唇從上唇珠為起點至下唇為止,在中線紋了一條一半黑一半白的線。

弓箭重新舉起,異樣的嘴唇慢慢揚起說著漢人聽不懂的話。

“有意思。”

箭矢再次射來,謝辭攥緊劍柄回擊,身側卻有一支羽箭快他一步朝他身後飛去,兩支箭正麵相撞發出刺耳之聲雙雙墜落。

他定神望向前方,遠處提有【謝】字的帥旗高揚著。

戰馬上身披鎧甲的男人放下弓箭,將馬側銀槍提起,銀槍斜落馬蹄奔騰數萬甲士衝鋒而來。

“兄長”

絕處逢生,謝辭提起精神策馬繼續向前,身後跟著僅剩的幾人隊伍。

衝鋒的大軍讓出一條小路,幾匹馬跑到主帥麵前停下,馬蹄站定便有人精疲力竭從馬上摔下去,謝辭亦癱在馬背上。

“阿辭呢?謝辭將軍沒有與你們一起?”謝揚掃了眼幾人繼續著急地眺望遠處。

謝辭:?

他坐直擦擦臉:“哥,你眼神還好嗎?”

謝揚愣了下看向謝辭猶豫地開口道:“阿辭?”

“不然是誰啊,你都認不出我了??”

謝揚的視線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在謝辭身上過了一遍,眼睛裡麵慢慢露出震驚:“你都長這麼高了?”

謝辭:

“你走的時候我十二,六年了,我沒病就肯定會長高的好吧。”

“也是。”謝揚看看他,“真不習慣,再喊我抱你掏鳥窩都抱不動了。”

謝辭看著周圍的兵臉上一紅:“快閉嘴吧。”

知不知道這種有損英勇形象的事不能當著這麼多人說啊!

衝殺聲打破了勉強輕鬆的氛圍,沒有時間再敘家常,謝揚揮動銀槍下令道:“傳令!全軍撤退!”

隊伍在號角聲下撤離,全速往大營返回。

趕了一日一夜的路隊伍擺脫娿羅人回到大營,援軍至娿羅徹底撤兵沒再輕舉妄動。

邕城關上,李徐沒日沒夜守著,誰勸也不走,每日隻休息一兩個時辰,恍恍惚惚很怕睡過去就錯過謝辭的消息。

馬蹄聲臨近,他扶著城牆探出身子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單騎,終於看清了馬背上的人。

“阿辭”

李徐高興激動到極點,毫無儀態地飛奔下城牆跑出城門。

照雪速度不減跑到城門口停下,謝辭下馬緩了會才站穩。

“阿辭!”

李徐跑過來剛想抱住謝辭,卻發現對方是滿身的血,雙臂舉在半空不知該落向何處才不會碰到傷口。

“額”看出對方是想來個擁抱,謝辭尷尬笑笑,“免了吧,除了血就是泥,臟得很。”

李徐著急解釋:“我沒有嫌棄的意思。”

“知道,逗你呢。”

“阿辭,疼不疼?”

謝辭搖搖頭:“小傷而已,就是太累了。”

這話不是假的,現在隻要讓他躺下,無論在何處他都能睡著。

身上的傷都是輕傷,隻不過一路逃亡一直沒時間包紮有些感染。

“兄長他們去了城外大營,他說你在邕城等我,我便馬不停蹄過來了,不過知津兄,你應當去琢州的,乾嘛在這兒啊?”

“你不回來,我怎麼可能離開?”李徐握住他的手腕,眼中滿是傷神與心疼,“你可知我每日都懸著心備受煎熬?阿辭,我看不到你如何能安心呢?”

謝辭微怔,沒等回話李徐已經小心翼翼將他攬進了懷裡。

“還好你平安回來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

藏在心底的話到底沒有因一時衝動而說出來,李徐沉沉呼出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能夠落下。

“知津兄,我真的有點累了。”

李徐找回理智慌忙鬆開手背身蹲下:“阿辭,我背你吧。”

照雪在旁邊用蹄子刨刨地,鼻腔裡發出一道粗氣淺淺表達了被搶了價值的不滿。

猶豫少許,謝辭爬上李徐的背被對方背了起來。

兩人一馬慢慢走進邕城,百姓還沒有撤回,城中除了士兵和邕城官員便不見其他。

城內有被草草洗劫,或是娿羅見到空城急著行軍,再加上糧食財物有撤走一部分,所以幸得未傷根本。

“阿辭,明日我們就回琢州。”

背上的人沒有回應,耳邊呼吸聲均勻漸輕已然睡著。

去到官驛,怕謝辭好不容易能休息後被吵醒,便給對方聞了些特製的迷香。

確認對方陷入沉睡後,李徐才小心幫謝辭處理好傷口,擦拭身子換了乾淨衣物。

做完這一切緊繃數日的意識終是逐漸模糊。

李徐躺到床上將謝辭抱進懷裡,不至五息便也睡熟過去。

兩個幾乎幾天幾夜未休息的人好不容易安生下來,足足睡了近一天一夜。

直到竹越從城外大營回來稟報現況,廖寧才過來叫門。

李徐先被吵醒,遣走廖寧看向身側,謝辭依舊睡著未醒。

“阿辭,醒醒,你兄長喚你去營帳,阿辭?阿辭?”

他輕輕推了謝辭兩下,人稍有反應掙紮抬起了眼皮,但整個人看起來仍很疲倦,臉色也不好。

“阿辭,你還好嗎?”

謝辭點點頭,李徐蹙起眉將手覆上了對方的額頭,不正常的熱度傳入掌心。

“你好燙,你在發熱,先彆去大營了,我命人去煮退熱的藥。”

“不用。”謝辭扯住李徐的袖子,支撐著坐起來,“沒什麼事,你說什麼去大營?”

“你兄長讓竹越來找你去城外大營,想來應該是商議收回臨嶺關外城池的事吧。”

“那走吧。”

“你現在在發熱,喝了藥換過紗布再走,不急於一時。”

李徐起身下床去吩咐走兩步又回頭囑咐道:“我會讓廖寧和竹越一起看著你,不喝藥不能走,身體最重要。”

“知津兄。”

李徐停住腳步又回頭看他:“怎麼了?”

“如果”

謝辭沉悶得與平時判若兩人,甚至在醞釀這句話時連抬頭看著對方都不敢。

“阿辭?”

“我破了三座城,三城中十四歲到五十歲的男子皆被屠殺殆儘,我用這種方式逼娿羅人撤軍。”

謝辭抬頭看向李徐,雙眸終於露出恐慌:“知津兄,如果是你,你會這樣做嗎?”

兩道目光交彙,在謝辭將要躲避時李徐快步過去握住了他的雙肩。

“我會。”

他坐到床上令謝辭看著自己。

“如果你沒有那樣做,臨嶺關根本撐不到援軍來,一旦城破,琢州數座城池中無數的百姓都將身死敵手,即便一萬守軍全在,在死攻下撐一日已經是極限。”

謝辭還是落寞地垂下了頭,屠殺男丁,既能以屠城做威脅脅迫娿羅人撤軍,又可打亂娿羅人征兵之舉,於淩國百利而無一害。

可為什麼他沒有解困的喜悅,隻有壓迫得喘不過氣的淒涼無望?他的劍、他的手終究沾了不應沾的血。

“我信奉的向來是以戰止戰,從不畏懼殺戮,我殺過的人能填滿皇宮的所有水潭,指揮戰事所殲敵軍可填滿都城所有河道。”

“可那些是敵人、是在戰場上,不是在敵國城邦斬殺無辜百姓,戰爭一起,他們可以死於賦稅可以因征兵死於戰場,但不該死在我刀下,是我錯了。”

“你沒有錯。”李徐捏緊他的肩膀,“阿辭,看著我。”

謝辭抬起頭,眼眸映出李徐認真的神情。

“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也沒有絕對的無辜之人,淩國與娿羅打了幾輩,現在的無辜之人,他們的父輩手上也一定沾了淩國人的血。”

李徐看著他,眼神與聲音同樣溫柔:“至少作為淩國的將軍,你的決策是當下的最優選,你守護了自己應當守護之人,你沒有錯。”

“沒錯?”

李徐將他擁入懷中輕輕撫拍他的背給予安慰。

“嗯,你沒錯。”

第八十五章 娿羅王後

喝了退熱的藥,又將傷口重新包紮,兩人便啟程去城外軍營商榷如何奪回城池。

可令他們未曾想到的是娿羅人根本沒有守城的意思,守軍不到一百,幾乎是淩國軍隊未至,對方就已經撤了兵,隻留下座座空城。

關外五城,除了邕城,其他的走進城中財物、糧食、牲畜,凡是能帶走的半點影子都見不到。

這些時日大軍的任務便是焚燒堆積如山的屍體。

“娘的,這次根本沒有久戰的意思,明擺著是為了囤積糧草軍餉而來,這群狗畜生!小謝將軍當時怎麼不將他們的城池儘數屠儘呢!”

一位將領返回營帳報告完城中狀況,氣不過又破口大罵半晌直到嗓子乾了才停下。

謝揚與謝辭相視一眼皺起了眉頭:“難不成他們要攢一場大戰,抱著直取中原之心。”

“娿羅人果然不可輕信,三十年之期未半便又按捺不住狼子野心,咳咳咳!”謝辭捂住胸口氣得忍不住咳嗽。

李徐連忙扶住他幫他順順氣:“還好嗎?這麼多天都沒退熱,今晚啟程回琢州再找大夫瞧瞧。”

“對。”謝揚也正有此意,“阿辭,這裡有我,你便隨五殿下回琢州,而後儘快返回都城吧。”

謝辭自是放心謝揚在這,何況他的任務是守邕城和保護五殿下,而今邕城無恙、琢州事無果,他該護送李徐回京複命。

“好,那我們今晚就回琢州吧。”

“對了。”謝辭想起什麼剛要說,考慮到還有旁人在,便叫上李徐離開了中軍大帳。

回到自己的帳子李徐才開口問:“是有事要跟我說?”

“你不是讓我打聽娿羅王後的現況嗎?我問了,三座城的將領都說娿羅王後去了長門關”

話還沒說完,李徐突然高聲:“她身為王後不在中都,怎麼會去了長門關?”

“這我也不清楚,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娿羅了吧。”

看對方情緒激動的樣子,謝辭更加好奇娿羅王後和李徐的關係。

“知津兄,你和娿羅的王後很相熟嗎?你怎麼會認識娿羅人呢?”

李徐沒有回答,或許也根本沒有聽到他說話,整個人陷入封閉之中,過了好久那雙眼睛才有所波動。

“阿辭,我要去一趟長門關。”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徐沒拒絕也沒說話,先急著走出營帳,謝辭快步跟上,想不出到底是什麼人能讓李徐亂了陣腳。

“知津兄,等等我。”

大軍就駐紮在長門關內,廖寧一同前往,三個人快馬不到兩刻鐘便入了長門關。

軍隊一直在城外駐紮,因而謝辭幾人未曾進入過城關,而今踏入,馬蹄徘徊竟難以前進半步。

滿地堆積著尚未來得及處理的屍體,城內充斥腐臭味道。

被破碎成數段的屍體,不知是活時所為還是死後分屍。

幾人下馬牽著韁繩往前走,謝辭慢慢緊捏了拳頭。

有人被燒焦,有人被砍了數刀,有人被剜了眼睛拔了舌頭,男人、女人、老人、幼童

陰風吹過街道,身旁的門板被吹動發出老化的聲音。

謝辭聞聲看過去登時傻住,腦子空白良久才急忙移開視線,紅了眼眶。

敞開大門的客棧內,正對著大門的桌子上,一個散發上女人被擺成大字型綁在上麵。

上半身綁在桌麵上,下半身綁在桌腿上,腿上是已經乾了發黑的血跡,腹部紮著一把未拔的刀。

“畜生”謝辭咬緊牙,指節捏得咯吱作響。

李徐和廖寧沉默著,亦露出恨意。

謝辭解下外袍視線回避著走過去,拔出刀扔開,將衣服蓋到了女子身上。

“對不起。”

三人繼續沿著街道走,死於奸.殺的女人數不勝數,無論男女老少,所有屍體的臉上儘是痛苦猙獰。

“殿下,小謝將軍,你們看那。”

兩人朝廖寧所指看去,兩雙瞳孔同頻震顫一刹。

不遠處的樹乾上綁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孩,還不會說話的孩子被當作活靶子射成了刺蝟。

再往前看竟不止一顆樹、不止一個孩子。

“娿羅欺我淩國太甚。”李徐環顧四周悲憤難擋。

謝辭擋住眼睛,泛紅的眼眶含了些難落的淚:“此生勢要勦滅娿羅以報此仇。”

城中走個遍,三個人的嗅覺都被熏得不大靈敏,屍臭模糊腦子隻好裁些布料捂住口鼻。

“知津兄,娿羅已經撤兵,娿羅王後應該不會留在長門關了。”

然李徐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視線在每一具女屍身上停留,直至找遍長門關每一寸角落才停下,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

“殿下,應當無事,咱們回吧。”

仍蒙在鼓裡的謝辭好奇更盛:“知津兄,你到底在找什麼啊?”

“屍體。”

“啊?”

李徐搖搖頭:“可能真的沒事,是我太杞人憂天,回去吧。”

“好。”

三人準備原路返回,路過敞開的城門關外屍橫遍野,謝辭停住腳步盯著外麵的屍堆。

“為何有一個女人?”

“什麼?”李徐走過去隨他一起往關外戰場上看。

橫七豎八成堆的屍體中央,一杆長槍被紮入地麵,槍尖上掛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漢人的喪服,麵朝地麵四肢無力垂著,肚子被利刃貫穿,槍尖從背部露出。

轉著圈的禿鷲和烏鴉還在享受美餐,一隻喜鵲也趕來湊熱鬨,落到女子身上啄咬起頸部的腐肉。

思緒在這一刻完全停滯,無法再有任何思考和行動,李徐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遠處的女人,眼神愈漸木訥。

“知津兄?”

“殿下,不一定是”

李徐衝出關門,廖寧和謝辭也趕緊跟上去。

跑到長槍邊,李徐顫抖地伸出手掀開女子的袖子,熟悉的玉鐲仍戴在手腕上。

他不斷深呼吸著又慢慢去撩遮住女子臉頰的長發。

頭發撩開,將要腐壞的臉露出來,李徐收回手踉蹌後退差點兒摔倒。

“知津兄!”謝辭扶住他,“沒事吧?”

廖寧走過去將長槍拔出放倒,女子屍體摔在地上正麵朝上露出麵容,廖寧瞳孔一顫:“殿下”

“這女子是誰?你們識得?”謝辭因迷惑而有些焦急,“難不成這就是娿羅的王後?”

李徐一步一晃走到女子身邊撲通跪下,不顧女子身上的腐爛和屍臭將人抱進懷裡。

“阿姐你說你會回來,你怎麼能騙我?怎麼能騙我”

“阿姐?”謝辭更懵了看向廖寧。

廖寧不忍地彆過頭:“這是殿下的同胞姐姐,淩國的二公主。”

“二公主?不對啊,徐貴妃不是隻有五殿下一子嗎?”

“這說來話長。”

“十四年前,與娿羅所定的三十年止戰中,有公主和親的條件。”李徐將人抱起來,收斂悲痛,卻掩藏不住眼眸中的滔天恨意。

“那年,阿姐十三歲,嫁給了已過而立之年的娿羅王。”

謝辭怔住,忙道:“即便和親也不應選擇未及笄的幼女,該由當時唯一成年的長公主前往,怎麼會這樣?”

李徐握緊拳頭,看著懷裡的屍體竟然笑出了聲:“哈哈哈哈,是啊,怎麼會讓未及笄的女兒去?這十四年她過的是什麼樣子的日子呢?”

“知津兄”謝辭不忍再問,戰敗之國,獻公主和親

竟然向娿羅低頭至此,自己打輸了仗,要閨閣無辜女子來彌補。

他看著李徐懷中的屍首深歎一口氣,不知該將這悲慘命運歸咎於敵國還是皇城那位向來主和的貴人。

淩國公主遠嫁和親,而後被帶到長門關外斬殺祭旗。

這是一國恥辱之最,亦是世代為將掌領兵權的謝氏一族的恥辱。

用女人平息戰亂,帶來的隻有無儘羞辱和卷土重來,唯有戰方能止戰。

走過長門關見到公主屍身,謝辭重新堅定了自己信念。

“而今淩國兵強馬壯統並燕西,休養生息數載,斷不會再向娿羅低頭,此仇一定會報,知津兄,我答應你,終有一日我會將娿羅王的人頭帶到你麵前雪恨。”

李徐慢慢仰起頭望向高聳城關上的長門關三字,卻又好似透過長門關看著遙遠之處。

“阿姐,他們欠你的,我會一樣一樣一點一點討回來。”

“知津兄節哀。”謝辭心中難受極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喪親之痛,話到嘴邊隻剩節哀二字。

李徐低頭看看懷裡的人,十數載未見明明已該相見不識,可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記憶中的麵孔絲毫未變,卻在光陰流轉中添了臟汙和腐壞。

“阿姐我長大了,我來帶你回家”

快馬返回軍營,諷刺的是空城中唯一沒有受到損壞的,隻有一口口棺材。

軍營中相熟的將領,年輕些的有的根本不知皇帝還有這個女兒,有的知道二公主但所知卻是二公主死在十三歲那年。

而年長些的皆緘口不言,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一問三不知。

十四年不長不短,足以隱藏下不可宣之於口的往事。

謝辭深覺遣未及笄的公主和親有蹊蹺,但李徐不主動說,他便不能問,不能再往傷心人的心上紮刀子。

在軍營休息一日,封好棺幾人便啟程返回了琢州城。

第八十六章 今朝此為彆,何處還相遇?

馬車拉著棺槨駛入琢州城,謝辭的身體狀況又差了幾分,斷斷續續在發熱。

“仍去官驛,找個大夫來。”

“是。”

關上窗子李徐又摸了摸謝辭的額頭:“好像沒有早上那麼燙了。”

“我好多了,下去走走吧,太悶得慌。”

“好。”

兩個人走下馬車步行前往官驛,透了氣謝辭感覺精神不少,身上傷口皆是皮外傷並不嚴重,但不知怎地一直發熱,如何都不見好轉,燒得人有些暈暈乎乎的。

“阿辭,我們多休息幾日等你好轉再回皇城吧。”

“沒事,不耽誤。”

謝辭剛說完沒事就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胸腔陣痛,李徐輕輕撫拍他的背擔心不已。

“這樣不行,還是好了再走吧。”

謝辭搖頭堅持道:“我的任務是護你周全,多留恐生變數,明日一早返京。”說完又咳了一陣。

一行人緩慢走著,身邊忽然有幾個人往前小跑,一個接著一個,嘴裡還嘟嘟囔囔說著真沒想到什麼的一些湊熱鬨的話。

“計大人能是犯了什麼事兒啊?”

“那誰知道。”

“計大人?”謝辭好奇攔住說話的兩個老婦,“大嬸,你們說的是哪個計大人?”

其中一個老婦停下來道:“咱們琢州城不就一位姓計的大人嗎,市舶提舉司的計提舉啊。”

“計提舉他怎麼了?”

“應該是犯了大事。”老婦小聲說著,“那些官差可是皇城派來的,你想想罪名能小了?都給免職抄家了,聽說還要流放呢。”

“什麼!”謝辭心頭一顫,捂住胸口又咳起來,上起不接下氣好像要將肺子咳出來。

那老婦見這模樣害怕會是癆病趕緊躲老遠跑了。

“阿辭,控製一下,這麼咳會傷肺臟。”李徐一把將謝辭攬進懷裡,從身後用手捂住了謝辭的嘴。

懷中人從身體震顫到費力呼吸,並非本意地在手掌中留下了一點涎水。

謝辭背部抵著李徐的胸膛,整個人陷在對方懷裡,側過頭去看,李徐剛好也在看著他,他立時掙紮出去退開兩步。

“我好多了。”

“嗯。”李徐慢慢蜷起手掌,將對方的痕跡留存於掌心。

謝辭的思緒回到剛剛老婦的話上:“我得去提舉司看看。”

“一起去。”

走到市舶提舉司果然有官差搬著東西進出,周圍圍了一大堆湊熱鬨的百姓,走到近前的時候官兵正在驅逐圍觀百姓。

大門前空出來,謝辭先跑了過去抓住一個人亮出令牌:“這是在乾什麼?”

“是小謝將軍啊,下官見過小謝將軍。”

那人行過禮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市舶提舉司的計提舉引細作入皇城,幸得陛下仁慈免其死罪也未殃及親族,隻判了貶黜流放,這不已經下了大獄,這點東西清完,晚些就要押送走了。”

“流放到何處?”

“崖洲。”

謝辭愣了足有三息仍不敢相信:“陛下竟動怒至此計寧現在何處?”

“琢州大牢,但不能見,哎小謝將軍!”

後麵的話聽都沒聽謝辭就跑了,與李徐幾人火速趕往琢州大牢。

但到了大牢壓根進都不讓進,幾番口舌看守之人都不鬆口。

“信不信我現在就斬了你!”

“小人也是按規矩辦事,若流放的官員出了問題,小人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呐。”

李徐拉住已有些失了理智的謝辭上前道:“出什麼事有我擔著,我們不會逗留太久。”

看守的官兵撲通跪下來:“請五殿下恕罪諒解,小人按章辦事,實在無法放二位貴人進去,二位今天進去,小的明天就沒命了。”

“你!咳咳咳咳!”

李徐把謝辭攔回來幫著順順氣。

“好些嗎?阿辭,按規矩是不可以進去,所以跟底下人說再多也沒用,我會讓廖寧去找此次總領之人,我們先回驛館讓大夫瞧瞧,放心,肯定能見到。”

沒彆的辦法,謝辭隻能同意先回驛館,到了驛館急得火上房,根本沒心思看什麼大夫。

“不看大夫也先將退熱的藥喝了。”

謝辭接過藥碗兩口喝淨放回桌上,甚至無法安定坐下:“你知道陛下要將計昭明流放何處嗎?”

“聽到了,崖洲。”

“那裡偏遠到書信都寄不出,酷暑難耐時有饑荒,四麵環海常有天災如何能去!無心之失陛下怎麼能罰的這麼重!”

“阿辭。”李徐蹙起眉,“你冷靜些,這是在外麵,當心隔牆有耳。”

“怎麼冷靜啊,你想想,計昭明,計昭明啊,最養尊處優,讓他去崖洲,他還能活著回來嗎?再加計夫人有孕在身。”

李徐歎息一聲,眉宇略帶愁色:“我已經讓步,為何三皇兄偏偏不能放過。”

“你說是寰王向陛下告發了那細作舞姬是跟著計昭明去皇城的?”

李徐搖搖頭:“不確定,但他是幕後主使,你不說我不說,除了他誰還知道真相?”

知道此事的人,他、李徐、計昭明都不可能說,除了寰王的確再無其他人,謝辭憤而將藥碗撥到地上。

“計昭明的娘子身懷六甲即將臨盆啊!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這麼做!卑鄙無恥!”

李徐麵露愧疚:“對不住,若不是我真的起了爭權之心,計寧也不會遭受池魚之殃。”

“這與你何乾!是他們欺人太甚!”謝辭氣得狠了捂著胸口又咳起來。

李徐眼中除了心疼便是擔憂:“事已至此,先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回京再想辦法。”

謝辭緩緩氣點了頭,現在著急沒有半點用,隻能回皇城找陛下求情。

過了不久廖寧回來稟告已經打點好,明日押送出琢州城後,可以在城外見一麵。

能見到臨行前的一麵,謝辭稍放了心,但想到結果,還是煩躁憂慮,一夜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謝辭便和李徐一起趕往城外約定的地點,還特地帶了一個大夫。

遠遠看到停著的馬車,謝辭先行下馬帶著大夫過去,李徐則站在遠處沒有上前。

負責押送的官兵怕涉案官員逃走或出其他意外,雖然迫於權勢同意了送行,但並沒有允許計昭明夫婦可以走下馬車。

隔著窗子三個人都啞住不知在這種時刻要說什麼,畢竟此一彆可能到死都不再有相見之日。

謝辭拿出包在帕子裡的長命鎖遞給計昭明,計昭明接過來小聲說了句謝謝。

“昭明兄,不是我”謝辭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知道,阿辭,我都知道。”

計昭明握著長命鎖,一朝榮華富貴,一朝跌落塵埃,突逢巨變之人仍強撐著想保持輕鬆的一麵。

“我知道你死都不會說,我信你,這個結局我設想過,和你沒關係,是我自己太蠢,不用擔心,我爹娘肯定會使銀子上下打點,我不會太遭罪。”

聽著這樣反過來的安慰,謝辭沒有半分好受,反而更加心酸。

“真沒事兒,我在市舶提舉司本來就和船啊海啊打交道,這回去島上也沒離開船和海,我覺得挺好的,沒準你下次見我,我都能出海打魚了。”

“隻是”計昭明看向崔玲,將崔玲的手握入掌心,“苦了你要和我一起受罪,都怪我連累了你”

崔玲笑笑搖搖頭靠到計昭明身上同樣握緊對方的手。

謝辭背過身擦去眼淚,帶著大夫走到押送隊伍為首之人身邊。

“同行家眷有孕在身,我聘了個大夫隨行,計寧雖受流放,但戶部的計大人、計家還在,指不定哪日便可官複原職,勞煩大人彆太急著趕路,路上務必小心照料。”

謝辭將準備好的金銀給到那人繼續道:“我謝家也會承大人此情。”

“將軍放心,來時計大人也囑托過了,路上肯定好生照料,絕不會受罪。”

“多謝。”

謝辭掩唇咳幾下回到馬車處心含悲情:“昭明兄,我會為你求情,求陛下收回成命,若不成等過了這陣我再求,一隻求,你們一定要好好堅持住,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們。”

聞言計昭明點點頭難壓哽咽:“那我真信你了,你好好求情啊,彆偷懶。”

“一定,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回來。”

謝辭把腰間拴著的袋子解下來塞給計昭明。

“這是我離京前我娘給我的南珠,一共十顆,還剩八顆都在這了,崖洲產珠,應該能用上,還有銀子,跟五殿下多拿了些,不知道能不能用上,都帶著吧。”

計昭明沒說話直接收下,他們兩個人從來不跟對方客氣,相交多年,謝辭最放在心上的朋友除了李徐便是計昭明。

“阿辭,我還有件事托付你,我娘隻有我一個兒子,你得空多替我去瞧瞧她。”

計昭明仰頭把淚吞回眼眶:“她從前日子苦,到我考上功名才在家裡真正抬起頭,一朝失勢險些累及族人,我怕大夫人和宗親再難為她。”

“放心,我一定常去探望。”

計昭明壓住淚點頭道:“你答應的事我放心,阿辭,送君千裡終須一彆,回吧,若有再見之日,皇城私宅埋的酒開了請你。”

“好,一定能再見。”

窗子合上,馬車軲軲轆轆往遠方駛去,謝辭微微仰頭將眼中含的淚晾乾,心中難受得緊。

“咳咳!咳咳咳咳咳!”

謝辭捂住被震出疼痛的胸口,一陣頭昏腦脹視線在一瞬間模糊,不到一息人便沒了意識摔倒在地。

“阿辭!”

第八十七章 窺見親吻

李徐火急火燎抱著謝辭回到驛館衝進房間。

大夫也在同一時間趕到,施針探脈摸摸謝辭的額頭脖子,又扒開眼皮查看瞳孔,而後深思踱步良久不發一言。

“怎麼回事?說話。”

“這,小人不太確定,這症狀看起來像是傷口感染導致發熱,但”

“但什麼?有話直說!”

大夫猶豫著回答:“但目前看來更像是染了瘟疫。”

“瘟疫?怎麼可能?邕州死屍儘數焚燒,未有爆發疫病的消息傳來。”

“幾位大人是從邕州回來的?那就很有可能了,本來受傷正是虛弱之時,如果長時間接觸未處理的腐爛屍體,就可能感染疫病。”

大夫雖不能確定,但聽到幾人是從受屠殺之地來的急忙去書案邊拿紙筆寫出藥方,給了離著最近的廖寧。

“還請大人立刻派人去抓這幾服藥回來,煮了之後在屋內灑均勻,再在院中將這些藥乾燒防止病氣散出去。”

廖寧拿著藥方交代給了門外護衛,回來不免憂慮:“殿下,若真是疫病您還是先遠離的好。”

大夫聽廖寧的稱呼心知眼前的人是個大官,繼續寫了從前當地用過的防治瘟疫的藥方交上去。

“小人醫術不精,不能完全肯定,也可能是普通發熱加重,現在隻能先用上藥,留一個人照顧,其他人儘快遠離不要靠近,萬一真是疫病,再多感染上就不好了。”

“好,我會照顧他。”

竹越立馬道:“下官留下照顧就行,殿下金貴之軀萬萬不能涉險。”

“是啊殿下。”廖寧十分認同,“瘟疫一旦染上很難治愈,殿下應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這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李徐心中焦亂,“即刻備車返京,回到皇城讓太醫來看。”

廖寧沒辦法隻能應聲。

“還有”李徐捏緊拳頭眼睛盯著謝辭,許久露出悲痛之色,“把二姐的屍身焚了吧,不能再帶著。”

“是。”

一行人啟程離開琢州急著往皇城趕,連著幾日每晚隻休息兩三個時辰便繼續趕路。

謝辭身上一陣熱一陣涼,長時間昏迷,醒時自己也沒什麼意識,藥石無用,無論吃什麼藥冷熱都退不下去。

馬車內的暖爐隨著謝辭的體溫被熄滅或燃起,在人看起來難受至極時,李徐便將謝辭抱進自己懷裡輕拍輕晃地哄。

若真是疫病,草率將人帶回皇城定要受責罰,但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咳咳咳咳”

“阿辭?你醒了?”李徐抱緊謝辭,將自己的額頭貼到對方額頭上,依舊發燙。

謝辭燒得有些糊塗,昏昏沉沉睜開眼靜處半晌喃喃道“你怎麼抱著我?”

“你一直抓著我喊難受,我抱著你你才好些,所以就抱著了。”李徐麵不改色地編了兩句又擔心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謝辭搖搖頭身上沒力氣,輕輕拍了拍李徐的胳膊:“我自己能坐著。”

“沒關係。”

“有關係。”很有關係,發現自己坐在李徐腿上被抱在懷裡,謝辭人都清醒不少,掙紮著終於下來坐到了李徐旁邊的位置。

他靠著馬車壁輕輕喘息,醒了卻不見好轉,仍難受得緊。

“我們是在回皇城的路上嗎?”

“嗯,喝口水吧。”李徐把扁壺打開送到謝辭嘴邊,謝辭微微仰頭喝了兩口。

“不知道怎麼了,從來沒病這麼久,煩得很。”

“回皇城讓太醫看看,琢州城的大夫說可能是染上了瘟疫,並不能確定。”

“什麼咳咳咳咳咳咳咳!”

李徐撫上謝辭的背幫忙順氣,謝辭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了幾遍才止住咳嗽。

“怎麼會?糟了,早知是這樣我為什麼要是送昭明兄,他夫人懷著身孕,萬一染上豈不是造孽。”

“你自己難受至此,還有心思憂心彆人,放心吧,這麼多天我都好好的,計昭明他們肯定不會有事。”

“對啊還有你。”謝辭急忙用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你彆跟我坐在一起了,不能確定也怕萬一。”

“放下手阿辭,我不怕這些。”

李徐稍挪了下身子,本就離得很近的兩個人幾乎貼到了一起。

謝辭後腦抵在馬車壁上隻露著兩隻眼睛,身前的人越靠越近,他偏頭給對方留了個側臉。

“我若是擔心自己,早就不會在這,阿辭,我隻擔心你,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耳朵因為噴灑的氣息微癢泛紅,謝辭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奇怪雜亂。

“不要總說這種令人誤會的話。”

“誤會什麼?”李徐又貼近了些,“阿辭,你說會誤會什麼?”

“就是”

等了很久對方沒有再說下去,李徐退開將衣服蓋到謝辭身上:“再休息會兒吧。”

趕了數日,馬車終於駛入皇城。

怕自己真的染了瘟疫,謝辭在最後一次清醒時囑咐不要將他送回嘉良侯府,人就又沒了意識。

入夜一行人回到鬆雪彆院,連夜請來太醫,太醫看過倒是確定了並非疫病,但是何原因高燒不退卻無從查明,隻能和其他大夫一樣開退熱的藥。

然而藥流水一樣喂下去,一點起色沒有,人肉眼可見的消瘦,李徐因憂心跟著小病了一場,隻能再尋大夫一個接著一個來看。

“殿下,嘉良侯府又派人來問,要將小謝將軍接回去。”

李徐頭疼一刹道:“就說今日天色晚了,夜間風涼,明日我會送阿辭回去。”

“是。”

小廝離開往府門跑去,剛至府門,門外停下一輛精美的馬車,馬車門打開,頭有絲縷白發的婦人被侍女攙扶著走下來。

門口守衛行了禮,傳話的小廝也上前揖手:“小的見過嘉良候夫人,我們殿下說晚間風涼不易挪動,明日會送小謝將軍回去。”

“想到了今日又會是白派人來一趟。”沈玉秋走上階梯,“所以我親自來看看五殿下到底是什麼打算。”

“哎哎,夫人,我們殿下說了明日一定送小謝將軍回去。”

沈玉秋停下腳步厲聲道:“私自扣留朝廷命官、不說明原由就將我尚在病中的兒子帶回自己府上,哪一條說出去五殿下占理?今日我必須見到我的兒子,不然就去陛下麵前說說分明!”

“這”守衛和小廝麵露難色。

“還請嘉良候夫人稍候,容小的去稟告一聲。”

“用不著。”沈玉秋一揮手袖子打在小廝身上,“我認得路,我看我自己的親生兒子,難道還要五殿下準許不成?滾開!”

這個架勢,加上考慮到謝沈兩家又是謝辭的母親,根本沒人敢攔。

沈玉秋從前為了抓惹惱先生躲罵的謝辭,也沒少來鬆雪彆院。

憑著記憶快步往內院走,身後跟著貼身侍女,幾個小廝、護衛遠遠跟著一個個又著急又不敢上前。

至內院廂房找不見人,便徑直走去李徐的屋子。

房間熏著草藥,開了半扇窗,透過窗子沈玉秋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謝辭,心頭一顫趕緊加快腳步卻在離近前突然站定。

“夫人?”侍女隨著沈玉秋的目光往半開窗子看去,大驚失色捂住了嘴巴。

屋內,李徐坐到床邊輕撫謝辭的臉頰,慢慢低頭在謝辭額頭落下一吻。

“阿辭,為什麼還不好起來,到底該怎麼辦”

院落外廖寧得到消息火速趕過來,見沈玉秋站在窗外,又看到屋內李徐坐在床榻上,心頭驚詫立即推開房門跑進去。

“殿下,嘉良候夫人來了,已在屋外,門房的人沒攔住。”

李徐剛站起身,沈玉秋便已越過廖寧走進屋子。

“五殿下安。”

“嘉良候夫人”

客套話還沒說完,沈玉秋就已經收了禮:“妾身今日來,是要將吾兒帶回嘉良侯府。”

“此事我已令人回稟,天色已晚,阿辭還病著不宜吹冷風,明日陽光足時,我會派人送阿辭回去。”

“五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出爾反爾,妾身實難相信,若今日不能帶阿辭回去,妾身隻好去麵見陛下,跟陛下要人。”

李徐一手負在身後,靜默無言少時道:“今日的藥還沒熏完,阿辭本就在發熱,萬一再受風寒,夫人就不擔心?非要在這時候折騰他?”

若沒見著剛才的情形,沈玉秋定會因擔心而被勸動,但親眼看到李徐所做之事,已是堅決不能再留謝辭在這。

“殿下到底是擔心阿辭還是要強行留人?蘭琴。”

“奴婢在。”

“隨我一同入宮麵見聖上。”

“是。”

“等等。”李徐一點點握掌成拳沉聲道:“廖寧,送小謝將軍回嘉良候府。”

“不必。”沈玉秋給蘭琴使個眼色,蘭琴便應聲離開。

“我們嘉良侯府不缺人也不缺車,便不勞煩五殿下了。”

不一會竹櫟跟著蘭琴一起回來,將謝辭背起來,幾人很快離開了鬆雪彆院。

大門外馬車駛走。

院落中,李徐站在屋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是誰放了嘉良候夫人進來自去領罰,傳我的令,日後任何人進出鬆雪彆院必須通稟。”

“殿下,那小謝將軍呢?”

廖寧三步並兩步過去踹了腳提問之人:“聽不懂任何人三個字嗎!”

“是,屬下知錯。”

“殿下,殿下。”一個小廝急衝衝跑過來,“寰王府來人請殿下過去。”

“就說我更了衣便去。”

李徐微微舒展眉心,該來的,終於來了。

第八十八章 忠和情

寰王府,花苑。

小廝在前帶路,引著李徐與廖寧兩人穿過種植花草的小路,行至被樹木包圍的空曠之處。

遠遠有濃煙蔓延,越走近烤肉的味道越重,李徐蹙蹙眉取出帕子掩住了鼻子。

下垂的樹枝撩開,身著燙金黑袍的男人獨自坐在庭中轉著匕首把玩,麵前架著火堆,火堆上方架起架子烤著一隻乳羊。

“王爺,五殿下到了。”

男人停住手中匕首,回頭露出笑,左眼眉尾到眼角那一條小拇指長的刀疤,也隨著笑意變動形狀。

“好久不見呐五弟,來,嘗嘗為兄親自為你烤的羊。”

李徐走過去行禮道:“見過皇兄。”

匕首在手中打了個轉飛出直直紮入廖寧腳前的地麵,廖寧抬起的腳又慢慢落回。

“都愣著乾什麼,本王要與五弟好好敘舊,還不快滾?”

庭中小廝儘數退離,廖寧看向李徐,李徐輕點了下頭,廖寧轉身離開。

“五弟呀,這麼久不見射禦仍那麼差嗎?”

“總是比不上三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晟手肘撐著膝蓋往前俯身,“那見縫插針的本事,為兄也比不上你啊。”

“臣弟是一片丹心,三哥此話未免叫臣弟寒心,如今一切栽到娿羅人身上,三哥應儘可放心才是。”

“放心,自然放心,五弟打小就讓人放心,要不為兄怎麼會這麼疼你呢。”

李晟站起來將匕首撿回來擦擦,割了一塊肉放嘴裡嚼嚼又呸地吐了出去。

“哈哈哈哈!沒熟啊,還得再烤烤,哪能讓五弟吃生肉。”

李徐看著吐到他腳邊嚼碎的肉仍保持淺笑:“琢州那家胡人酒肆是姚紹夫人的私產,若是通過提舉司的計寧查到姚紹頭上,三哥折了人怕是不好受。”

“故而臣弟幫三哥縫補上了這百密一疏之處,父皇盛怒下流放計寧,至少一時半刻不會想起審問之事,人到了蠻荒之地,想要如何封口三哥應是擅長。”

李晟點點頭,眉眼旁的刀疤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可怖:“為兄從前還真是小瞧了你。”

“三哥謬讚,臣弟不過是想替三哥解些小憂而已。”

“哈哈哈哈!”李晟走到李徐身邊俯身靠近,“五弟兩麵討好左右逢源,是想著無論誰贏你都能安然享一世榮華,還是有心看鷸蚌相爭?”

李徐低頭唯諾道:“臣弟不過是良禽擇木而已。”

“好一個良禽擇木,為兄信了你。”

“既已向三哥呈明,臣弟便不久留了。”

“哎彆急著走啊五弟,烤羊還沒吃呢。”李晟按住李徐的肩膀,將人按回座位上,“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整天熏得香噴噴的,比姑娘家都講究哈哈哈哈。”

李晟轉轉匕首在烤羊上切下微有些焦的一塊肉,用刀尖紮住遞給李徐:“來,嘗嘗你三哥我親自烤的肉。”

李徐伸手去接匕首,還沒碰到,匕首就被帶遠。

“用手。”

李徐嘴角掛著得體的笑,少頃用手拿住了那塊肉。

“五弟?怎麼不吃呢?”

李徐把肉放進嘴裡,油與鹽混合在一起,拿過肉的手指也染上油腥,剛要用帕子擦卻被先一步抓住手腕。

李晟歪著笑看他,眼中露出上位者的玩味:“五弟,合作愉快。”

“多謝三哥盛情款待。”

離開寰王府大門,馬車已在等候,從入府到離開未超過兩刻鐘,主客都無心多留。

“殿下,如何?”

“無妨,不過是想給我個下馬威罷了,叫尤子書來見我。”

“是。”

馬車駛回鬆雪彆院,李徐從腰間儲物的錦袋中取出一個小瓶子扔給廖寧。

“這瓶解藥,今日隨行之人一人一粒,剩餘化入水中,鬆雪彆院內每個人都要喝。”

“屬下明白。”

夜深寂寥,鬆雪彆院內唯有風吹落葉之聲。

侍衛引著尤子書走向最僻靜的一處院落。

“這裡”

“尤先生,殿下正在等您。”

尤子書握緊扇子走下樓梯,頭頂的門砰地關上,攥著扇子的手隨之一顫。

地牢內沒有血腥氣,通過甬道走到光亮處,李徐正坐在圈椅上背對著他。

他快步走到李徐身前行了禮:“殿下連夜喚我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不是什麼要緊事。”

李徐手肘搭在扶手上,漫不經心地輕撐著下巴,視線在對方身上細細打量,而後露出笑意。

“隻是離京兩月有餘有些想念元卿兄,怕元卿兄因兒女情長忘了我。”

尤子書立時跪地揖手至額頭:“我尤氏一族誓死效忠殿下,忠心天地可證,是因聽聞殿下正憂慮小謝將軍的病情,故而沒有及時來向殿下稟報。”

“哦原是我誤會了,忠和情,尤先生怎麼會分不清呢。”

“於屬下來說,此生最重要之事便是助殿下成就大業,死而無悔,其餘事、其餘人不足一提。”

李徐手背撐住頭笑意閒適,盯著地上的人看了一會後輕笑道:“起來說說吧。”

“謝殿下。”

尤子書站起身慢慢緩一口氣終於安定下來:“屬下已助斛律世子召集殘部共一千二百餘人,我方私兵三千,等殿下準許可隨斛律世子一同去往燕西。”

“放個消息召回舊部而已,做了兩個月?看來滅族之仇、眉睫之爭敵不過溫柔鄉啊。”

“屬下慚愧,請殿下責罰。”

李徐嗤笑一聲:“尤先生聖賢書讀得太多,太磊落,這事交給你,是我失策。”

他抬了下手指,廖寧過去將準備好的藥瓶交到尤子書手上。

“殿下,這是?”

“遣五十精銳分批潛入燕西,我們的人、燕西人各半,燕西人一定要是陌生麵孔,找機會進入各部將領家中,將此毒投放。”

尤子書握著瓶子微微發愣。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是謂兵者詭道。”李徐笑意淺淡,陰損之術在他看來不過是贏得勝利的平常手段。

“燕西各部兵力指揮權在各部將領,自己可寧死不屈,然妻兒老小毒發之時自然求我,燕西,勢在必得,我要的從來隻有結果。”

尤子書將藥瓶小心收好道:“殿下之計正可解兵力不足之難,此番如助斛律世子重奪燕西,日後於我們大有裨益,如若不成,燕西各部也將受殿下牽製,甚好甚妙。”

“不一定會全部得手,待前往燕西之時,還需想個法子偷潛接近王帳,擒賊先擒王,這烏祿答便交給謝辭和斛律世子。”

“殿下真要讓長鬆一起去?不擔心”

李徐打斷道:“凡成事必有代價,燕西太重要,我需要名正言順的燕西王站在我這邊,謝辭若去,能加幾分勝算,我相信他會安然無恙。”

“是。”尤子書輕敲扇子眉心微有憂慮之色,“若斛律世子言而無信該當如何?”

李徐掃了眼尤子書:“我最不擔心的就是他,放心吧,踏入牧雲書院時就已經由不得他了。”

“還有一事,屬下已經聽說寰王作為,殿下”

“不足為懼,我會親自處理,解決了燕西之事便送他上路,眼下如何助斛律風拿回燕西才是要緊事,速去準備吧。”

尤子書安心一笑:“是,屬下告退。”

剛走出地牢所在的院落,身後廖寧追了上來。

“殿下還有事交代?”

“不是。”廖寧把手中罐子給到尤子書,“殿下說天一冷你的舊疾怕是又要犯,讓我把特意煉的對症丹藥給你,剛才忘了。”

尤子書接過來收好感激一笑:“代我多謝謝殿下。”

“放心,路上慢點。”

“好,回吧,不必送了。”

回到書院,尤子書把藥和毒一起放到臥房的儲物櫃中鎖好。

“你怎麼才回來?”

房門打開又關上,斛律風快步走過去從身後猛地抱住尤子書在其頸間嗅了嗅。

“你是狗嗎?”

“先生希望我是什麼?”

“家犬。”尤子書轉身勾住對方的脖子輕聲細語,“我的家犬,隻咬彆人。”

斛律風笑了下:“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

“裝出來的可不算。”

斛律風向前一步將尤子書抵到櫃子上,膝蓋輕易打開對方的雙腿:“你們的五皇子什麼時候願意見我?”

“等你是燕西王的時候。”尤子書咬著嘴唇強忍對方放肆的揉搓,“落魄的世子可沒有資格當麵與殿下講條件。”

“四千兵力攻回燕西,幾乎沒可能。”

尤子書將手放下按住腿間的膝蓋,泛紅的臉上微露笑意:“殿下自然有必勝之策,附耳過來。”

斛律風低頭靠近,雙眸先是怔愣而後放大:“好歹毒的招數。”

“兵不厭詐,成大事何須拘泥小節,族親被滅時敵人也沒講什麼道義吧。”

斛律風猶豫少時終是選擇同意,但心中另有憂慮之處:“聽說謝辭病了,偷潛回燕西對付烏祿答我和都奚徹兩人足夠。”

“你與謝辭相熟,應該知道但凡他能動就一定會去幫你吧。”

看著眼前人無可反駁的樣子,尤子書用指尖輕輕滑過對方的脖子:“有件事要囑托斛律世子,與殿下合作之事不能告知謝辭。”

“為什麼?”斛律風抓住那隻手,“謝辭是我兄弟,我們燕西人從不欺騙兄弟。”

“稍安勿躁,世子不是知曉我們意欲何為?既把謝辭當兄弟,為何要將他拉入危險之中?這就是對兄弟的報答?”

尤子書掙脫開,手指繼續下滑反客為主報剛剛的仇。

“知道越多危險越多,說與不說,世子可以好好考慮。”

斛律風額頭抵到尤子書肩上喘著粗氣,滾燙的思緒已經不容許他再多想彆的。

“讓我進去。”

“求我。”

“求你”

第八十九章 怎麼得到人,才是關鍵

誰在那?

謝辭努力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去看,身旁、腳下一片漆黑,唯有遠處閃著光亮。

他邁開步子走過去,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紅,最後變化為千萬道血色人影。

殺戮、嘶喊、鮮血

謝辭捂住耳朵,淒厲的聲音穿透手掌繼續敲擊耳膜,一道道身影如一道道魔咒將他包裹其中。

走開!

他衝進血光中胡亂揮動拳腳,血色人影被打散後又重新聚集,如此往複。

滾開!我沒錯,我沒錯!我不怕你們!

“我沒錯沒錯”

“阿辭!”沈玉秋站起來衝到席地而坐正在念經文的和尚麵前,“有用,真的有用,他說話了,法師,您快再繼續念念吧。”

老和尚繼續輕敲木魚念經文,幾個小和尚在床榻周圍灑著符水,照雪堂內外擺了無數個火盆,裡麵燒著驅邪的草藥和符文。

“侯爺,阿辭怎麼還不醒啊?怎麼辦啊”

謝安平搖搖頭歎息一陣,肉眼可見麵容之憔悴。

年近四十才得一子,如今躺在床上藥石罔效,夫婦二人痛煞心田,求醫不能,隻好寄托於神佛。

沈玉秋跑到門外雙手合十,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哭著祈求上天。

“要索就索我的命,彆索我兒子的命,求求各路神仙救救我的孩子,我願意一命換一命,隻要我兒子能醒過來啊!”

“玉秋”謝安平過去摟住沈玉秋,幾天的時間兩個年過半百之人又生出幾縷白發,蒼老不少。

“我的兒啊,我的阿辭”

“娘”

兩人心頭顫動一齊跑到床邊,沈玉秋先握住了謝辭的手:“娘在呢,娘在,阿辭,聽到娘說話了嗎?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娘。”

謝安平眼眶也紅著,不善表達的老父親隻能站在一旁在心裡默默祈禱自己的孩子可以睜開眼睛。

“娘咳咳咳”眼皮因雙瞳轉動跟著動了動,時隔數日,謝辭終於再次睜開眼睛。

光線刺目,許久才緩和下來看清床榻邊的人。

“爹娘”

“娘在,娘在這兒。”沈玉秋一手捂住嘴,大喜過望眼淚流淌下來滴在手上。

謝辭又難受又沒力氣,臉色慘白,大病一場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念經的聲音停下,老和尚走過來雙手合十稍稍欠身:“小施主深陷心魔,心魔不解疾病難消,貧僧所念清心咒稍後會手抄一份注音予小施主。”

“多謝法師。”謝安平合十還禮,做出請的動作,“府內已備齋飯,法師這邊請。”

謝辭盯著頭頂床帳,耳邊是母親的抽泣聲。

“娘,我餓了”

“娘這就讓人去備飯。”

“不,我想吃娘親手做的如意羹。”

沈玉秋點頭輕輕撫摸謝辭臉:“娘這就去做,你等著娘啊,彆睡,一定要等著娘。”

“嗯。”

支走母親,父子對視一眼,心魔從何而生彼此明了,謝安平拉來椅子放到床邊坐下。

“長門關之事為父已然詳知,你抗了旨也立了功,功過相抵陛下應當不會責罰,若聖怒難消,為父會為你求情。”

謝辭沒所謂地一笑:“哼挨頓打而已,皇宮的板子還沒有老爹你的馬鞭疼咳咳咳”

“臭小子,還有心思開玩笑。”謝安平責備後長長歎息:“為將為帥,爹以為教你的夠多了,阿辭,為父問你,戰爭是對是錯?”

謝辭脫口道:“錯?”

“那若是統治者殘暴苛政,民不聊生,起兵反抗救百姓於水火呢?”

“是對?”

“那若是打破安和景象,隻為私利私仇或爭奪權利領土呢?”

謝辭不說話。

“為父再問你,若讓你殺一無辜之人而救一百無辜之人,你殺是不殺?”

謝辭仍不說話,謝安平繼續問:“殺一人救百人是對是錯?饒一人喪百人是對是錯?”

得不到回應,問者自答道:“是非對錯無可評說,隻在你心中選擇,你選擇殺,便不要因那一人而亂心智,你選擇不殺,便不要因那百人而愧疚。”

“你可知為父為何為你取字長鬆?”謝安平起身將劍架上的寶劍取下放到謝辭身邊。

“鬆者,無畏堅韌,受屈不改心,為父希望你立於天地固守本心,堅而不屈,落子無悔。”

謝辭看著身邊的劍,良久閉上了眼睛。

“自己靜靜吧,爹去看看你娘的如意羹煮好了沒。”

“爹。”謝辭突然出聲叫住謝安平,“倘若伯仁因我而死呢?”

謝安平眼眸微怔腳步卻未停:“隻要你無殺伯仁之心。”

“兒子知道了。”

······

皇宮,乾明殿。

盤龍金絲地毯上,撕碎的紙張散落四周,殿內氣氛凝冰寒涼,靜至針落可聞。

“矯詔,難為你想出這法子替他頂罪。”

金色龍靴抬起來狠狠踹到胸口上,李徐未受住倒下去捂著胸口咳了好一陣。

“欺君罔上,以尊護卑,大逆不道!你是朕的兒子!朕的兒子怎能替臣子頂罪!”

李徐剛撐著重新跪好,一個巴掌落到左臉,嘴角很快滲出血跡。

天子盛怒,殿內唯一留下的老太監屏住呼吸不敢往這邊看一絲一毫。

“朕的兒子,對是對,錯亦是對,謝辭為你死是應當,你為他扛罪是愚蠢!”

李徐磕頭一拜:“父皇明察,的確是兒臣改了詔書,兒臣願受重罰。”

“還敢狡辯!”

皇帝隨手拿起書案上的筆筒甩到李徐身上,筆嘩啦散落一地,木雕筆筒砸在李徐肩上,衣服內的皮膚很快紅起一片。

“遍體鱗傷想要心,愚不可及,怎麼得到人才是關鍵。”

李徐詫異地抬起頭,眼前身穿龍袍的男人眼眸深沉似可將人心探透。

“朕,是你的父親,是淩國的皇帝,你要記住,在淩國沒有朕不知道的事情。”

“那父皇應當知曉此事是兒臣一人的主意,與謝辭無關,況且謝辭功過相抵,現仍在病中,父皇不應再責罰。”

又一個巴掌落在臉上,李徐倒吸一口氣,臉頰已然發麻。

“想得到什麼,就想辦法將其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間,而不是被喜歡的物件牽著鼻子走!”

李徐神色驟冷:“他不是物件,是兒臣珍視之人。”

“你!逆子!”皇帝一聽怒火更盛,“來人!把這個逆子拉出去杖刑三十!”

“是。”

甲士將李徐架起來,在拖出大殿的前一刹,皇帝終究還是心軟不忍:“慢著,杖刑免了,你就在這跪著反省。”

“謝父皇。”

皇帝走到李徐身邊負手而立,視線低下去落在李徐身上。

“喜歡可以,想要也可以,但若動真心癡情於錯誤之人,朕會殺了他。”

李徐捏緊拳頭慢慢跪直身體:“兒臣謹記。”

從日頭初升到夜幕籠罩,整個皇宮都知道五皇子被陛下罰跪,但除卻皇帝的身邊人,沒人知道是何原因。

“哎呦殿下,慢點慢點。”

李徐在老太監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來,跪了一天,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

“多謝王公公。”

老太監招呼同行的屬下道:“快扶著殿下,小心點。”

兩個小太監接力上前攙扶李徐,一路將人送出宮門。

宮門外,廖寧等候許久,眼看宮門快下鑰以為李徐要留宿宮中,這會兒見李徐腳步虛浮地被扶出來急忙跑了過去。

“殿下?怎麼回事?傷得嚴重嗎?”

“無妨。”

兩個小太監行過禮便趕緊回宮了。

廖寧將李徐扶上馬車麵露擔心:“您受了陛下責罰?難道是為了請罪書之事?”

李徐沒有否認。

“回京已這麼多天,還以為陛下不欲追究呢。”

“此事不要再提。”李徐揉著膝蓋,身上被砸踹的傷也隱隱作痛,“阿辭怎麼樣了?”

“正想向殿下稟報,小謝將軍醒了。”

“醒了?”李徐眼露喜色,“速去嘉良侯府。”

“是,去嘉良侯府。”

馬車加速行駛,很快停到嘉良侯府門前,李徐焦急地跳下馬車,雙腿還未恢複差點摔倒。

“殿下,沒事吧?”

李徐根本聽不到,甚至沒等門房通稟就已經跑進大門往照雪堂去。

“阿辭!”

房門哐當被推開,謝辭手上一抖,書掉在地上。

“知津兄?你這是?”看清來人,他挪挪身子靠著枕頭坐直了些。

“聽說你醒了,我有些著急,抱歉。”

李徐將房門關上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書放好,伸手覆上謝辭的額頭:“不熱了,可感覺好些?”

謝辭偏頭輕撥開額頭的手:“好好多了,病去如抽絲嘛,我感覺明天就能下床了。”

他稍抬頭去看身邊的人,注意到對方臉頰上的傷神色驟變:“你臉怎麼了?被打了?誰打的?”

“陛下。”

“陛下?陛下為何打你?”

李徐遮掩下傷勢,以未受傷的右臉麵對謝辭坐到床邊,謝辭往裡麵挪挪給他讓了些位置。

“到底怎回事啊知津兄,陛下怎麼會打你?你犯了什麼事啊?”

李徐想想覺得是個博取同情的好時機,便將自己替對方扛違命棄城之罪卻被發現的事和盤托出。

第九十章 池中魚,籠中雀

“你是不是有病!瘋了嗎!”

謝辭情緒激動下沒忍住咳了幾聲,李徐輕輕幫他撫背順氣卻被一把撥開。

“你竟敢做這種事?真是腦子蠢透,知不知道如此大罪,若我輸了你就沒命了!”

“知道,但我信你不會輸,你也的確沒輸,我當時實在想不出彆的辦法,我怕你受罰。”

謝辭移開視線,嘴上仍是不饒:“你真的有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解釋清原由挨頓打而已,大不了在床上躺幾個月,誰要你頂罪。”

“可我不想讓你挨打。”李徐小心握住謝辭的肩,讓對方轉過來麵向自己。

“阿辭,我隻是不想你受傷,這事是我考慮不周,關心則亂,遇到你的事我總沒辦法冷靜。”

謝辭愣愣看著對方,少頃躲開了那道赤忱、含著自己身影的眸子。

“不要總是說這種令人誤會的話。”

“沒有誤會,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阿辭,我隻會因為你一個人失去應有的理智。”

“什麼啊,快彆說了,放手。”謝辭躲開對方的手,心卻已因這話亂成一團,偏偏想不出是何原由。

李徐垂下雙睫,眼中傷神之色難以掩藏。

想要心是愚蠢?怎麼得到人才是關鍵?

他看向眼前人,他要如何得到這顆心?又要如何留住這個人?

池可遊魚,籠可養雀,然謝辭是鯤鵬,非池籠之物。

若要留得此人,便要先拔利爪再斷羽翼,使其喪失逃生之能,永豢於他的股掌之間。

“知津兄那邊的櫃子裡有藥,你拿來我給你塗些,對不起,剛剛是我太過了,我是因為擔心你才會那麼說的。”

戾色褪去,李徐揚起笑意眼眸重聚光芒:“我知道。”

他舍不得,他怎麼舍得那樣對他的阿辭?明明捧著怕碎,含著怕化,隻敢小心翼翼藏在心上。

皇帝說的不對,他的阿辭從來不是把玩的物件,阿辭是他的命,是填滿他一整顆心的珍寶。

隻要這個人一直在他身邊,那受其支配又有何妨,都是他心甘情願。

謝辭沾取些藥膏輕輕塗抹到李徐的臉頰上。

“沒想到陛下那麼疼你還會跟你生這麼大的氣,我不會也要挨揍吧?”

“不會,這事和你沒關係,況且若不是你,援軍未至臨嶺關就破了,功遠大於過,陛下應當封賞才是。”

“算了吧,不挨板子就謝天謝地了。”

指腹帶著藥膏在臉頰輕輕打圈,吸收得差不多,謝辭又沾取些藥點在對方微有裂痕的嘴角上。

“疼嗎?”

“疼。”

“那我輕點。”

手腕被握住,謝辭一愣,眼前的人忽然靠近用額頭抵住了自己的額頭。

“你,你做什麼?”

“看看到底還熱不熱,剛剛手涼,我怕不準。”

謝辭抽回手往後躲開:“我說了已經好多了。”

“阿辭。”

“嗯?”

“你的臉怎麼紅了?”

“啊?紅嗎?”謝辭用手背擋住臉頰,本沒有變化的臉頰,因為這句話真的開始泛起了紅。

李徐輕輕一笑握住謝辭的手,用帕子將指腹上殘留的藥膏擦去,習武留下的繭子劃過掌心成了異樣的撩撥。

“退熱了就好,這幾日都想著你,擔心你,今晚總算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什麼啊,謝辭低著頭心中煩悶,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至於睡不著嗎?總說這些亂七八糟話做什麼?

真的很討厭。

“我兄長快回來了。”他轉移開話題,但心裡還是難以名狀的複雜。

“好事,在皇城會多留些時日嗎?想來除卻在邕州的一麵,上次見謝揚將軍已經是數年前了。”

“會吧,這次我決定和兄長一起走,已經和爹娘商量過了。”

李徐怔住:“什麼意思?”

謝辭放鬆地歎口氣笑道:“大病一場真的是險些死去,不過也想明白許多,久留富貴溫柔鄉亂人心智,我該回到我應去的地方。”

“京中太無聊,等幫斛律風殺了烏祿答我就隨兄長去北境,待上幾年,嘿嘿,沒準兒能和兄長一樣娶到北境的姑娘呢。”

眼前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謝辭抬臂在對方眼前揮揮手:“知津兄?你怎麼了?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李徐慢慢露出不達眼底的笑,“挺好的。”

謝辭未覺有他玩笑道:“到時你可不要太想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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