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淵不忍再看,放下了簾子。
杏兒想追過去,想與他道彆,一隻腳邁出了大門,另一隻腳卻怎麼也不敢挪動。
她怕再也見不到他,更怕毀了他的計劃。
庭淵對平安說:“走吧。”
平安吩咐車隊,可以出發了。
此次出行加上馬夫,一共帶了二十六人。
當馬車走出一段距離後,庭淵撩起簾子,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很久的地方,從前是在裡麵閒逛,如今從外麵看,確實宏偉壯觀,不負方圓百裡首富的名聲。
而那門口站著的,應是杏兒。
庭淵不再回頭,轉而看向街邊。
其實並不如影視劇那般精致漂亮,低矮平房隨處可見,街邊的鋪子看著很簡陋,也沒有太多的色彩,一切看著都很普通,庭府內像是一方精致的小世界,像世外桃源,庭府外,眾生皆苦。
庭淵不忍再看,他改變不了什麼。
隻有庭府門前一條主街鋪著平整的石板,旁邊的巷子裡都是土路,出了城,城外山上的野花開得正盛,主路是土路,無數人走過,路上幾乎沒有什麼野草,時不時還會有一個坑,馬車走著並不平穩。
庭淵看著山外的景色,這是大自然最淳樸的原始的樣子,沒有經曆過全球變暖,沒有經曆過工業發展,沒有遭到破壞,若說這裡有什麼好的,庭淵能想到的唯一的就是這不被破壞的自然風景。
但他更愛自己生長的地方,而非這裡。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庭昶就從後門溜了出去,外麵蹲守的鏢師遠遠地跟著他。
從府上帶出來的護院,出來前也都和他們講清了此行的目的,這些護院多數是忠心耿耿之人,平安和他們講了,若是此行無法平安回來,必然會保證他們家人餘生無憂,跟出庭府的,也都是權衡過後自願選擇跟庭淵出城做餌。
寺廟距離居安城有十五裡地,馬車走得慢,一個時辰勉強能到。
走出一半路程不到,路上人就少了,他們身後半裡地左右,鏢局的人在後麵。
鏢局那頭,平安給了足夠的銀子,也事先和他們講清了這其中的利害,他們若是不願意接鏢也不勉強。鏢局的鏢頭卻是十分願意,實在是對這些山匪厭惡至極,出城主路就這麼一條,他們鏢局走鏢不止一次被這群山匪劫鏢,卻又實在是沒那麼多精力和錢財支撐他們去剿匪,縣令繳了幾次都不成,周圍的山綿延數裡,根本沒辦法將他們一網打儘,剿匪多次都沒清繳乾淨。
如今有人願意出錢雇傭他們配合剿匪,銀錢給的足,足夠他們家裡人後顧無憂,若是能將這些山匪一網打儘,將來走鏢安全不說,也能減少損失,還能給周邊的一些山匪心裡震懾。
這是主路,有人走鏢不奇怪。
還有些鏢師偽裝成去寺廟上香的人,稀稀拉拉地散在他們周圍。
庭淵心中毫不緊張,於他來說,生死並不重要,或許死了,他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一切回到正軌。
反而心中還有些期待,在盼望著山匪出現。
反倒是平安,格外的緊張,“公子,你說,縣令他們今日會帶人來配合我們緝拿山匪嗎?”
“我不清楚。”
庭淵確實預料不到。
就算他們不來,庭淵也不會怪他們,畢竟,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人家不來,也很正常。
庭淵看平安這樣,問道:“你怕?”
在庭淵麵前,平安總是輕而易舉地被看穿,他有些窘迫:“確實怕。”
“怕才是對的,怕死你才會惜命,才會有更大的活下去的概率。”
不怕死,一個勁兒地往前衝,反而活著的概率會小。
庭淵覺得這是好事。
平安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其他的含義,“公子好像一直很淡定。”
庭淵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因為我不怕死。”
平安有些詫異:“怎麼會有人不怕死呢?”
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庭淵不怕死,而是在這裡,他不怕死。
他對這裡沒有認同感,也從未想過要一直留在這裡,他想要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所以他不怕死。
在原來的世界裡,他也是個怕死的人,他怕他死了父母會傷心,怕在乎的人難過。
但若是需要他付出生命,他不會猶豫。
隻是這裡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價值。
所以不怕死。
反而期待死亡。
過往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告訴他要珍愛自己的生命,工作的幾年時間裡,每天都和各種刑事案件打交道,見過太多死者,所以他不會主動選擇去死,這也是為什麼他至今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也可能是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太短,還有事情沒完成,作為一名警察,一名刑警,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替受害人討回公道,查清事情的真相,讓壞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守護人民的財產安全,維護法律的公平正義。
從前的庭淵莫名地落水,他來到了這裡,讓他本能地想要替庭淵討一個公道。
或許時間長了,在這裡枯燥了,乏味了,思念家人和自己原來的生活,強烈地想要回到他們身邊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平安沒有得到庭淵的回應,他知道,公子今日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庭淵道:“生命存在是有價值的,平安,你回去吧。”
平安搖頭:“公子,我怕死,但我不會逃,我會和你一起。”
庭淵:“你活下去,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若你不活下去,杏兒怎麼辦?她一個人撐不住庭家的家業,若是鬥不過林嬸娘一家,一切就都白費了。”
“停車。”
庭淵喊馬夫。
馬夫停下車子。
庭淵替平安挑起簾子,說道:“下車,回去吧,記住我和你說的話,庭家還得靠你。”
平安把住車窗,“我不走,公子。”
庭淵:“我不一定會死,你也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帶平安出來,不是讓他和自己一起麵對山匪,而是想讓杏兒放心,讓她不至於亂了陣腳,能配合著他把這個局做下去。
平安:“公子,你就讓我跟你一起,彆趕我走。”
“平安,聽話,彆讓我做了這麼久的局白費,若不然,即便是我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心中也不會好受。”
與庭淵堅定的眼神對視,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淡然。
拗不過,平安下了馬車,下車前,他說:“公子,我去找縣令。”
庭淵臉上浮現笑意,揮手示意他走,“去吧。”
他對馬夫說,“走吧。”
馬車駛過平安身旁,下一瞬,平安往反方向跑去。
他跑得很快,很快,他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早點跑到衙門,見到縣令,求縣令幫忙,說不定庭淵就會安全了。
他希望他的公子回來,但此刻,他不希望庭淵就這麼死去。
庭淵掀起簾子,這馬車坐著著實不舒服,但他想看看這美麗風景,仔細聞,還能聞到山花的香氣。
一陣風吹過,卷起花瓣,飄向遠方。
庭淵收回視線。
輕聲道:“希望能夠回到父母的身邊。”
他不想和這些花瓣一樣,被風卷起,飄到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再也回不去從前生長的故鄉。
他聽到疾馳的馬蹄聲和山匪們的叫囂聲。
循聲望去,兩邊的山林裡衝出了不少人,他們拿著大砍刀。
庭淵想,這樣的刀砍在人身上,應該很疼吧。
身後距離他們不遠的鏢師,紛紛打開隨車的箱子,裡麵放著與山匪相同的砍刀。
但他們手裡砍刀的質量,要比山匪好很多。
庭淵掀開簾子,對馬車的車夫說,“你下去,我來。”
車夫看著這場麵也怕,毫不猶豫地就跳了下去,馬車的速度並不快,他也沒受傷。
庭淵頂替了馬夫的位置,他不會趕馬車,但不要緊,馬受驚了就會橫衝直撞,何況是三匹馬,直接就朝著山匪衝下來的陣營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