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甘心嗎?
”
“嗨,這種事……”科爾頓抬起頭,剛想說什麼,看著霍恩的眼睛,卻又說不出口。
“你甘心嗎?”
科爾頓低頭看著地上的主教,霍恩明明沒說話,可那句“甘心嗎?”卻不斷在他的耳邊回蕩。
甘心嗎?
當他稍微從怒火中醒來一些,便有些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為何偏要到這來呢?
他找到了門路,拿出了多年的積蓄,硬生生把自己的戶籍改成了本地的武裝農。
這樣他就有機會從公爵手中租賃農莊,自己經營,說不定就能娶新婆娘,若是繼續下去,未必不是一個新鄉紳。
那他今天到底為何偏要到這來呢?
耳邊流民們的呼喊逐漸遠去,身周那些火燒的劈啪聲,夜風的呼嘯聲,都消失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趕著租來的瘦牛,偷偷帶它去吃隔壁家的草料。
撒麗莎最近在灌木叢裡挖出了一顆名貴的圓月草,賣了不少第納爾。
小科爾頓還是愛哭鬨,非得有人在一旁看著,否則哭到啞了都不停。
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的呢?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是領主突然改征實物地租嗎?是那天他太累忘了鎖門卻又剛好起霧嗎?
是那天他追著腳印,帶著哭哭啼啼的撒麗莎來到森林邊,可巡林官與教士偏不讓他們進去找嗎?
低下頭,科爾頓望向布爾維爾夫的臉,主教臉上掛滿涕淚,仿佛哀求般地望著他。
就像當年,他跪在地上哀求那巡林官一樣。
多像啊,科爾頓有些恍惚,他的小科爾頓,在麵臨那血肉磨盤時,會不會也是這般神色呢?
科爾頓的身體漸漸顫抖起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他仿佛是無意識地一步一步,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布爾維爾夫。
“我什麼都沒有做錯……”他的呢喃聲化作了嘶啞的怒吼,“我什麼都沒有做錯!是你們,是你們!”
小刀狠狠刺入了布爾維爾夫的喉嚨,鮮亮的血液噴泉一般地竄著花地湧出。
“把我的小科爾頓還給我!”
“把我的撒麗莎還給我!”
“把我的房子還給我!”
“把我的家還給我!”
“我紮死你!”
“我紮死你!”
每喊一聲,科爾頓便會向下刺入一刀,血液四濺,玫瑰色的血染紅了胸口的屮字架。
麵孔扭曲著,科爾頓瞪圓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角太過用力已然撕裂,鮮血順著鼻翼緩緩流下,宛如兩道血淚。
不知是不是血液流入了瞳孔,科爾頓的眼白滿是紅色。
他的手臂不斷地顫抖著,但握著刀柄的手指卻死死地抓著不放,瘋狂地不斷地高舉小刀向下刺著。
“你們這群狗教士!都該死!都該死!”
“小科爾頓,撒麗莎,莪給你們報仇!給你們報仇啊!”
一刀一刀紮下去,布爾維爾夫很快便沒了聲息,但科爾頓還是一刀一刀地紮著,直到沒了力氣。
他茫然地向後坐倒,看著眼前的屍體,仰著頭痛哭起來。
哭聲像是開啟了什麼開關,下邊的流民先是小聲啜泣,緊接著,整個營地便像是泄洪一般爆發出了嚎啕的哭聲。
月光下,火焰的升騰中,在這處平原上,哭聲洪流一般衝刷著所有人。
“哭,我們哭了多少回了?”
站在木台的前方,霍恩舉起鐵皮喇叭,向著下方的流民們吼叫著。
“看看我們,看看我們,我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咱們之前誰沒好日子?就算家裡窮一點,吃不上飽飯,至少有親朋好友在身邊,總有活路。”
霍恩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調越來越高,隨後仿佛咆哮般質問道:“告訴我,現在他們人呢?”
停頓了足足一秒鐘,霍恩又一次開口,可這次卻平緩得有些淒涼:“他們人呢?”
是啊,他們人呢?流民們跟著有些恍惚,他們到底都去哪兒了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去哪兒了呢?
“公爵想要做什麼,你們已經知道了。”
“要我們忍饑受寒,我們忍了。”
“要我們當牛做馬,我們做了。”
“可如今,我們難道還要像豬羊一樣,把自己的崽子,送到他們的嘴邊嗎?”
“我們要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屠刀落到脖子上嗎?”
“今夜我站在這裡,是吾母彌賽拉讓我把這些證物交給你們,是為了什麼?”
說到這,霍恩自嘲地笑了起來:“為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麵對的到底是一萬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萬頭懦弱的豬羊!”
“五百年了,五百年來,我們都遭遇了什麼?
無休無止地欺壓,無休無止的不公,無休無止地屠殺!可我們做了什麼?我們什麼都沒有做!”
“什麼都沒有做啊!”
霍恩在木台上來回奔走,揮動著手中的拳頭,而周圍的十餘個篝火旁,一個個受害者被推上來講述自己的經曆。
“我們把啤酒換成
苦酒,我們把小麥麵包換成黑麵包,田地一天天在縮小,親人一個個在倒下。
這是我們千河穀人的土地啊,可我們卻在自己的家裡流浪!”
霍恩站在木台的邊緣,向他們伸出手,悲涼地怒吼道:
“信民們,我們什麼都不剩了……什麼都不剩了!
尊嚴沒有了,未來沒有了,自由沒有了,連我們的下一代都沒有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僅剩的,就隻有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