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依舊呼嘯,雨水將一切都衝刷了去。
關山北的斷崖上,數道黑衣身影沒了蹤跡,隻有一道瘦弱的人還撐著傘向下望。
身後的密林黑漆漆的,整個關山北都透著詭譎。
地上被淋的濕漉的枯枝被踩折,泥濘的路上留下腳印,元岐一步一步朝著那人走去。
“來啦。”
依舊是嘔啞嘲哳的嗓音,元岐聽了心生煩悶:“怎麼,是裝久了忘了自己是誰了?”
他偏頭看向她:“柳薇,這就沒意思了。”
柳薇朝他走近,將傘分他一半,取下了冪籬,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
元岐不領情,錯開身,讓雨澆灌著他。
柳薇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將一瓶藥扔給他:“解藥。”
元岐接過,發白的手指在上麵摩挲著。
“不用嗎?”柳薇多問了一嘴。
元岐哂笑一聲:“用不用的都活不了,何必呢。”
柳薇沉默:“逃吧,說不定可以逃掉呢。”
元岐覺得沒意思:“逃掉?苟存於世?”
“好像確實可以這樣。”元岐收斂了笑意,眼神晦暗不明:“你呢?”
“我就在這兒。”柳薇望著深淵,“這是我欠他的。”
“柳薇,我真看不懂你。”元岐心頭說不上來的感覺,愧疚、麻木、難受,通通都有。
“如果你是想揭發沈巍的罪行,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他,沒必要上演這一出來戲弄他。”元岐看著時不時往下滑落碎石的斷崖,喃喃開口:“他真的能活下去嗎?”
“可以。”柳薇這一籌謀已經數年了,原本她的棋局裡沒有梁溫這顆棋子,但偏偏她撞了上來。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元岐怎麼都想不明白。
“你知道梁溫是女子嗎?”柳薇答非所問。
元岐猛然看向她:“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柳薇將梁溫的事緩緩道出:“梁家當年對外宣稱喜獲麟兒是假,實則梁旭川的孩子是個女孩兒,後來由梁家老夫人一手教養長大。”
柳薇看著元岐震驚的臉:“元岐,我這是在幫他。沈巍和孫家的人一直都在盯著梁溫,若是我直接將真相告知於她,且不說她有沒有能力報仇,單是沈巍動動手指,她就死無葬身之地。”
元岐還是不說話,柳薇接著道:“你知道梁溫身邊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蘇三。”元岐問過元寶,他是這樣回他的。
“他是當朝大理寺少卿,蘇瞿白。”
元岐真不清楚:“所以呢?這就是你謀劃今日一事的緣由。”
“元岐,她明麵上得死。她的死得讓整個豐澤縣知道,她的死得讓沈巍知道。”柳薇麵色平靜。
元岐覺得眼前這個人陌生又可怕。
一切都是她籌謀好的,這不算什麼,但一切都像她籌謀的那樣發展,這才是柳薇的可怕之處。
元岐第一次與柳薇見麵是在六年前,他饑寒交加被生活所迫,頻死之際是她救了他。
從此,元岐為柳薇賣命,柳薇不信他,她不信任何人。
所以柳薇常年給元岐配藥,死倒是死不了,但發作起來痛不欲生。
跟了柳薇一年後,她要求他獲取沈巍的重視,太難了,但他隻能照做。
成功獲取信任後,他按兵不動,與柳薇來往甚少。
在柳薇原本的謀劃中,元岐會在沈巍的授意下成為豐澤縣縣令。接近沈巍與孫磊,將他們背地的勾當悉數套出,等回京述職時一舉揭發。
柳薇對此謀劃把握不大,但梁溫和蘇瞿白的到來讓她看到了希望。
一個是她恩人之女,沒錯,就是恩人之女——梁溫的父親梁旭川曾救過柳家二姐妹。
另一個是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且家世鼎盛,絕對是個極好的靠山。
要說柳薇對沈巍有多恨呢?可以算得上是日日夜夜都想將他拆皮扒骨、啖肉飲血的程度了。
為什麼會這麼恨呢?因為沈巍動了她這輩子最為重要的兩個人。一個就是梁溫之父梁旭川,另外一個就是柳薇親姐姐柳惠。
他當年也是趁著柳薇醉酒才套出來的,自從那以後,柳薇再也不飲酒了。
柳薇和她姐姐柳惠父母雙亡,後家鄉又遇上災害,一路流亡到了豐澤縣。沿街乞討,與野狗搶食,後來柳薇先頂不住了,柳惠怕她一病不起,正好遇到暗中走訪的梁旭川。
梁旭川派人請了大夫,後念其可憐便將兩人照料了一陣子,柳薇一身藥道本領就是跟著梁旭川身邊的大夫學的。
梁旭川不常探望他們,隻是偶爾才會來看看她們。就這樣持續了一年多,柳薇再也沒見過梁旭川,從常年跟著梁旭川的大夫口中得知,他死了。
死的蹊蹺,正值壯年的人,就這樣一點水花都沒濺起的死了。
彆人都不知道他怎麼死的,但柳薇和柳惠知道,因為在梁旭川死前的那天晚上,他來看過他們,在她們的死纏爛打之下不小心透露他的去處。
是幽州節度使——沈巍府上。
隔天,梁旭川便死了。
那年,柳薇柳惠一個四歲,一個五歲。
再後來,她們靠著手中學到的本領在豐澤縣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