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紗搖曳,四角亭內的石墩上,梁溫端坐著。
濃濃夜色上湧,廊下裙擺微動,懸垂於地麵的燈籠透出暖暖的光,一路行至四角亭下。
丫鬟打著燈,臂彎裡放著貂毛裘衣,透著薄薄的輕紗看向亭下的背影:“娘子,起風了,奴給您拿了披風。”
淡淡的一聲嗯,梁溫沒動,手支著下頜,也不知看向何處。
丫鬟上前,將燈籠放在台階下,給梁溫披上並係好。
“你叫什麼?”
“奴名秋霜。”秋霜退到她身側守著。
梁溫站起身:“倒是與這景相襯。”
秋霜瞧著十五六歲的俏模樣,臉頰還是圓潤潤的,一雙杏眼細眉溫溫順順的,細皮嫩肉,頭上簪著珠花。
“娘子,蘇少卿來了,在偏房等你。”說罷,秋霜便要攙扶著她。
梁溫微微側身,拿起拐杖杵著:“你為我打燈即可。”
秋霜頷首,拾起燈籠走在梁溫身側。
屋內已經續上火盆,銀絲炭燒得通紅,蘇瞿白手放在肩上按著。
梁溫一進來就注意到,那裡正是被箭射穿的地方。
她關切的問了句:“換藥了嗎?”
“嗯,才換過。”
蘇瞿白來此是為了告知她幽州近況以及她祖母的事,知道她心中焦急,他也不再繞彎子。
“據探子來報,幽州戒嚴了。梁老夫人一直被孫磊的人盯著,明麵上說是護著她的安危,實際上是被幽禁了。縣衙一眾人等,全都被孫磊關進了牢獄中,目前沒有傷亡。”
梁溫收緊手,掌心攥著那顆僅剩的佛珠:“你們打算何時行動?”
“三日後。常瞑河已經集結了人手混入幽州,先將縣衙的守衛換一番,屆時他們會製造一場混亂,我和常瞑河會暗中通過你院中的地道將人帶走。到時幽州與河東的交接之處會派人接手。”
“好,多謝蘇少卿,也替我向常節度使表達謝意。”
蘇瞿白拿過旁邊的凳子,梁溫順著坐下。
“時間太短,拿不出什麼萬全之策。但你祖母,我一定給你接回來。”蘇瞿白看著她泛紅的指尖,起身將火盆端近一些。
梁溫感受到身側的暖意,垂下眸不語。
這已經很好了,若是沒有他們,單單靠梁溫,想從鐵桶一般的幽州將人救出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說彆的,就她這條殘腿都是累贅。
“常瞑河還在書房等我,你早早歇下,彆把身子拖垮了。”
蘇瞿白見梁溫今日時常失神,削瘦的臉頰看不見往日紅潤。
興許是怕她不聽,又道:“待你祖母回來,她該心疼了。”
梁溫抬眼看他:“我會的。”
炭盆裡時不時有火星迸濺,發出嘎吱一聲。
蘇瞿白走人,梁溫想了想還是起身相送,一路將他送出院中。
秋霜一直在旁邊跟著打燈,就在梁溫轉身要回去時,與拐角衝出來的身影撞上。
秋霜嚇的將燈籠扔在地上,趕忙扶住她。
與燈籠一同墜在地上的是灰襖的小廝和他手中的鳥籠,鳥籠不禁摔,底盤掉落在地上咕嚕幾圈,裡麵的灰鴿正要跑就被小廝一把攥住藏進懷中。
秋霜扶穩梁溫查看一番見沒什麼事便蹙著眉罵道:“從哪冒出來個瞎眼的,行事莽莽撞撞還衝撞了貴人,要是管事知道了定會扒你一層皮去。沒個這樣做事的,長了雙眼睛是用來供著的。”
灰襖小廝忙跪地告饒,懷中的灰鴿卻護的禁:“是奴瞎了眼。”
秋霜不依不饒,紅潤的小嘴淬了毒了似的:“當然是你瞎了眼,兩條腿不要就鋸了,哪的擱這兒礙事。”
她這一通話說得,梁溫偏頭看她倒是新奇。
“行了,讓他走吧。”梁溫懶得計較這些,她腿被撞的有些疼,此時寒風朔朔,凍的身子都有些僵了。
“還不走。”秋霜見他不動,作勢要上前踹他,灰襖小廝連滾帶爬的走了。
兩人的背後,灰襖小廝暗中偷窺了幾眼,忙抱著灰鴿走了。
“娘子彆見怪,那個小廝是專門為郎主飼養信鴿的,平日不怎麼在外走動。今日也不知怎的,這般著急,還衝撞了您。”秋霜也不是個真心狠的,將人嚇跑後又為他開脫起來。
梁溫多問了兩句:“這府上的信鴿都由他一人飼養?”
“是,他看起來雖然矮矮小小其貌不揚,可一手飼鳥的本領彆人還真學不來。府上的信鴿被他養的溜光水滑的,平日裡最聽他的話。”
梁溫嗯了一聲,回了院子。
天才破曉,梁溫在門口送彆蘇瞿白和常瞑河。
天色呈藍灰,夾雜著一點白,陰陰的。
幾人沒再多言,蘇瞿白和常瞑河跨馬而上,握緊韁繩,夾著馬腹就走了,身後數十位常服掛刀護衛緊隨左右。
梁溫看了許久,長街上人影漸密,她才堪堪收回視線。
轉身時眼角餘光看到藍灰的天劃過一道灰影,待她細細看去卻沒看到什麼。
她停在原地,眉頭微蹙。
應當是最近憂思過慮,眼前都莫名出現殘影了。
梁溫才踏進府門,太子身邊的侍從便迎上來:“縣令,殿下找您。”
“走吧。”梁溫一瘸一拐的往主院趕去。
院中依舊和梁溫見過的那樣,數不清的護衛守著。
李恪身穿大氅坐在院中石桌前,石桌上放著一盤殘棋,他的手裡還執著黑子。
梁溫行禮起身後粗略掃了眼,白子要輸了。
“會下棋嗎?”李恪絲毫沒有看她,專注的看向棋局。
梁溫看向那盤棋:“略懂。”
李恪懶散的將指尖的黑子扔回棋婁裡:“看出什麼了?”
“白子要輸了。”梁溫順著他往下說。
李恪這才看她:“能瞧出來可不像是略懂啊?”
梁溫不接話,李恪也沒打算讓她開口:“這局殘棋是我與蘇瞿白一同下的,他還沒下完就走了,怪不儘興的,如今你來了,便替他下完吧。”
院中偶有落葉飄下,天更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