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兩周,肖衍都沒怎麼聯係她,她心裡預感到或許有些不對勁,但沒有多想,隻安慰自己課業太忙。
而如今想起來,那晚擁抱之後他壓著嗓子的那一聲“再見”,似也預示了什麼。
她站在人行道的紅綠燈柱子邊,等了很久很久,眼前來來回回,都是陌生的麵孔。
林初穗一步都不敢動,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紅綠燈前,綠燈亮了也不走,等待下一個紅綠燈。
仿佛隻有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是安全的所在。
進出校門的學生漸漸少了,也許擁擠的人流中,她早已經錯過了她要找的少年,就像慌亂而漫長的人生裡,她和他的相遇,本就是一場驚豔的意外。
夜幕漸漸降臨,一陣狂風卷過,天色悶沉沉似要下雨了。
有人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恍然回頭,少年穿著陌生的白校服,單肩背著書包,視線淡漠地掃過了她,深色眸子裡,也是全然陌生的情緒。
林初穗呼吸一窒,緊緊攥著自己的書包帶子,故作輕鬆地說道:“學神,你轉學了啊?”
“嗯。”
“老實交代,這邊給了你多少獎學金,把你從老秦手裡挖走?”
“不多。”
她輕鬆的玩笑語調,在此刻他冷淡的語氣之下,顯得尷尬和不合時宜。
“找我有事?”
“我...這兩周請假,家庭作業都補上了。”林初穗從書包裡取出了練習冊,帶著最後一絲希冀,望著他:“給阿衍檢查。”
然而,肖衍並沒有去接練習冊。
本子尷尬地橫在兩個人中間,良久,林初穗抽回了手,臉上忐忑討好的表情,也漸漸淡了下去。
“你講不講武德。”女孩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眼底帶著一股倔強的勁兒:“好歹抱過親過,就算要分手,總得招呼一聲吧。”
“那個人是我。”
林初穗不明所以:“什麼?”
他深呼吸,終於將那個深埋於心、不敢見天日的秘密,說了出來:“你爸當年救的人,是我。”
此言一出,狂風四起,林初穗感覺自己的耳朵和腦子都被獵獵的風...灌滿了。
當年那場火災事故,因為牽連了另外一場大案,所以很多細節信息沒有通報公告,老林從火災裡救出來的那個孩子的身份也沒有告知家人。
“我爸爸是因為你才...才...”
肖衍看到右下角90%的進度條,掉了一格——85%。
他麵無表情道:“某種程度上講,是我殺了他。”
80%
林初穗雙眼通紅,緊緊咬著唇,用力地凝視他,嗓音有些啞:“你來我身邊,也是因為愧疚?”
“像我這樣自私的人,有什麼可愧疚的。”肖衍雲淡風輕地笑了:“他救我,是他的職責所在。”
70%
肖衍指尖觸到了小姑娘的下頜,冰冷,粗礪。
他輕輕抬起了她的臉蛋,漆黑的眸子映著小姑娘淚流滿麵的臉:“我沒有父親,你也失去了父親,所以忽然很想看看,你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你看到了...”
“是,看到了,共情了。”
他抬起她的臉,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嘴角綻開一抹絢爛的微笑:“我這樣陰暗的人,活下去的全部勇氣,就是咀嚼彆人的痛苦啊。”
少年是那樣溫柔,也是那樣冰冷。
“把你對父親的思念,寄托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他冷嘲著,丟開了她:“你的人生,比我還無聊。”
下一秒,林初穗滲出拳頭,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60%
肖衍被她拳頭的力道帶得踉蹌著身子,偏了偏,嘴角立刻滲了血。
他舔了舔血,半邊臉都麻木了。
夠狠的。
小姑娘紅著臉,氣呼呼地看著他,盛怒和悲慟讓她胸口起伏不平,強烈的情緒從眸底奔湧而出,難以自持。
她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還想揍他,肖衍也不還手,任由她“欺負”。
看著他那張英俊漂亮的臉,那種無數次出現在夢裡、好喜歡好喜歡的臉。
如今也變得這般麵目可憎...
“下不了手啊。”肖衍垂眸,看著小姑娘拳頭緊緊攥著,卻極力忍耐壓抑著:“還是喜歡我啊?”
林初穗用力甩開了他,搖著頭,退後兩步,憤恨地望著他:“你會付出代價!”
“你知道什麼是代價?”肖衍用袖子擦掉了嘴角的血跡:“像你這樣的人,跌倒了大概永遠都...爬不起來。”
50%
肖衍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離開了。
......
所有人都以為至少林初穗會消沉一段時間,還為她的高考複習捏了一把汗。
沒想到林初穗迅速進入狀態,每天該吃吃、該玩玩,學習也沒有落下,最後的幾次月考,一次比一次考得好。
她身邊的位置,因為一直沒有新同學過來,便空置了下來。
關於肖衍的事情,林初穗絕口不提,就像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似的。
他就像是闖入她生命中的一場意外,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夏日的雨後。
【南城一中的名媛群】也很久都沒有熱鬨過了,但也沒有解散,沒有踢人。
偶爾陸馳和章承宇會在裡麵瞎聊幾句,但肖衍都不會冒泡。
有時候午夜夢醒,林初穗半夢半醒間,肖衍的身影和老林的身影會重合在一起。
他們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他們都離開了她。
六月雨季,高考如約而至。
曾經無數次試想過,這一場戰役將會何等的盛大,披荊斬棘、櫛風沐雨...
但是真的坐在考場上,林初穗的心裡,隻有平靜。
她抬頭看到前排的男孩,他穿著白襯衣的挺拔身影,和她夢中的少年很像。
戰役全程,林初穗都很平靜,筆下的每一個單詞、每一種數學的解法、每一句古詩...都似曾相識,都在漫長的歲月裡的那個人有關。
“像你這樣的人,跌倒了大概永遠都...爬不起來。”
她腦子裡又回響起了肖衍對她說過的這最後一句話。
是啊,爸爸不在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保護你,隻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
林初穗堅定地落筆,認真地寫完了這張試卷的最後一個字。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初夏的風帶著落日暖陽的餘暉,撲麵而來。
林初穗看著澄澈如洗的天空,曾經無數次憧憬的未來,已然近在眼前。
這一年的暑假,媽媽生了一個可愛的弟弟,弟弟的小臉軟軟的,很可愛,林初穗很喜歡這個小家夥,經常用手指頭去戳他糯糯的小臉。
許鬆柏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對林初穗和許嘉寧的管教倒是放鬆了許多,關於選擇大學和未來專業方麵,在方幼怡女士的堅持之下,他終究同意了,讓他們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
本來他以為許嘉寧會選擇音樂相關的專業,卻沒有想到,他竟如他所願,填報了經管相關。
林初穗在高考前就已經通過了相關體能測試,並且在高考中以極其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全國最好的警院,並且因為她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力,進入了最核心的刑偵專業。
拿到錄取通知書不久之後,曾經被老林用□□糖換來的夥伴們,也都要為了前程而各奔東西。
臨走的前夕,大家在KTV唱歌,林初穗沒有想到會在KTV的門口見到秦耐。
今天的秦耐穿得規規矩矩,一件淺色圓領T,黑褲運動鞋,少了平日裡的張揚跋扈,看起來倒像是個正常的男生了。
林初穗偏頭望了眼陸馳,陸馳聳聳肩,說道:“不怪我,是他非要求著我,說想要見你最後一麵,將來初哥當了阿Sir,可能就沒有機會再見了,要不...你就和他聊兩句,聊聊就走。”
“他答應給你打紫武裝備?”
“啊,不是,他有,直接送我一套鑽石級...”陸馳反應過來差點說漏嘴,連忙改口道:“我是那種人嗎!”
“叛徒。”
林初穗鄙夷地說完,走到了秦耐麵前。
因為緊張,秦耐的一雙手無處安放,背在身後,看起來像個乖乖的學生。
“有事嗎?”
“想跟你道個歉。”
“為什麼道歉?”
“為過去的所有事。”秦耐抬頭看著她:“所有我做的不好,讓你失望的事。”
其實現在林初穗的心態已經很平和了,過去的種種,都留在了昨日,而她即將奔赴全新的旅程,不會在意了。
而且秦耐說到底,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她拍了拍秦耐的肩膀:“以後遵紀守法,彆讓我捉到你哦。”
秦耐低頭笑了一下:“我準備重新高考,將來說不定會報你的學校,到時候我們...”
“我的學校分高,你考不上。”
“......”
他目光熾熱地看著她:“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考上的話,你能不能再給我...”
“不能。”
林初穗的拒絕,也很直接:“抱歉,不能。”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能。”
“你還喜歡那個人吧。”
此言一出,陸馳他們幾個心頭一凜,都快小半年了吧,那個名字,他們幾乎從來不敢提及,林初穗也從來不提。
就像那個人從來未曾出現過。
“肖衍麼。”林初穗輕飄飄地說:“他已經是過去式了,就像你一樣。”
聽到她這樣說,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初哥還是初哥,拿得起放得下。
秦耐聽到她這樣說,自然也不在強求了,離開的時候,隻說道:“我會做到我所說的,你既然要向前看,那麼我就跑到你前麵去。”
說完,他與她擦肩而過,離開了。
......
KTV裡,陸馳和章承宇他們幾個是放開了喝,不僅自己喝,還給林初穗灌了幾杯。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明天之後就就要各奔東西了,每個人心裡都裝著不舍、忐忑......
“初哥,你小時候真的野得跟個猴子似的。”陸馳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道:“難怪院子裡那群抱洋娃娃的姑娘不和你玩。”
“聽林叔說,每次你回家,都是哭哭啼啼的。”
“是啊,我爸有一次還去和她們理論,為什麼她們不帶我玩。”林初穗回憶著,說道:“她們說我的洋娃娃不好看。”
“你奶奶給你縫的布偶,確實有點醜,扣子眼睛還有點嚇人呢。”
“後來我爸說給我買一個新的芭比娃娃,但是我還是喜歡奶奶的布偶。她們不喜歡我的布偶,不是布偶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她們的錯,我不和她們玩就是了。”
“說的沒錯!”陸甜白走過來,攬住了林初穗的肩膀,又喂了她一杯果酒:“不是初初的錯,是她們勢利眼!”
“你還說人家。”陸馳戳了戳陸甜白的腦袋:“那時候,你不也總是追著她們屁股後麵?”
那時候,小區裡所有姑娘,都想要和“洋娃娃幫”那幾個姑娘們玩,林初穗、陸甜白都是這樣......
後來,老林為了給林初穗挖掘更多友誼資源,每天中午就去樓下小區裡蹲守,看到有落單的小朋友,就拿出□□糖“引誘”他們——
“跟我們家小乖當好朋友,我就請你吃□□糖啊。”
總有幾個嘴饞的小孩,自願上鉤,於是他們成了最鐵的夥伴,從小學、初中、高中...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個夏天,我爸不知道發出去多少包□□糖呢。”林初穗雖然微笑著,但眼睛卻紅了。
她在佯裝喝酒的時候,用袖子擦了擦眼。
陸馳激動地說:“可彆說,那個夏天,我吃□□糖都快吐了。”
章承宇:“我的shi粑粑都是Q彈的。”
林初穗又笑了:“您老可閉嘴吧。”
夥伴們又哭又笑的,玩到了大半夜,章承宇唱了他的主打歌《酒醉的蝴蝶》,陸馳嫌他唱的難聽,和他搶麥。
眼前這一幕幕,反複每一天都在上演,而她的青蔥時光,便這樣無聲無息地逝去了。
林初穗走出了房間,一個人來到了街道邊吹風,醒醒腦子。
時至今日,幾個月的沉澱,她可以對一切事情淡然處之,輕拿輕放...
但唯獨那個少年,像是燙在她心頭的煙疤,不能碰、不能想。
她熟練地抽出了一根女士香煙,點燃了,銜在嫣紅的唇畔,低頭點煙。
卻在抬頭的間隙,看到霓虹街燈下,少年頎長瘦削的身影。
幾月不見,他的氣質下沉了許多。
街道很窄,兩個人相隔不遠,約莫四五米。
她笑了,背靠在街燈下,興許是帶著酒意,纖瘦的身姿顯出幾分妖嬈的勁兒。
短短幾月,少女的輪廓已然淡去,更添了嫵媚的成熟氣質。
她是真的長大了。
“你不會也是來求複合的吧。”她挑起下頜,遠遠地望著他:“初哥不吃回頭草。”
肖衍那漆黑深邃的眸子,貪婪地望著她。
“看什麼,再看收費了。”
林初穗強忍著心痛,轉身揚了揚手,故作輕鬆地說:“走了。”
“再見。”
良久,他也隻說出這一句——“再見。”
林初穗走了幾步,腳步頓住,單薄的肩膀輕微地顫了顫。
她知道這一聲“再見”,可能就真的是天各一方、再也不見了。
她死死咬著唇,回頭朝著男孩飛奔而去,甚至顧不得已經亮起來的紅燈。
她衝過了馬路,撲進了肖衍的懷中,死死地抱著他的腰:“你...混蛋啊。”
肖衍甚至來不及為剛剛疾馳而過的騎車而心驚,女孩已經鬆開了他,甚至還推了他一把。
“要滾就滾,還來乾什麼啊!”
她紅著眼睛,強忍著呼之欲出的眼淚:“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他微張了張嘴,半晌,仍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有兩個字,咬得特彆重——
“再見。”
多舍不得啊,可是還是要再見了。
再也不見了。
肖衍轉身離開,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同桌。”林初穗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顫聲喊道:“我剛剛抱了你,你能不能也抱我一下,我們就扯平了。”
下一秒,肖衍毫不猶豫地飛奔回來,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將她攬入懷中。
林初穗將臉蛋埋進他得胸口,閉上眼,深深地呼吸著,似要記住他的味道。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肖衍扯下了她捆束馬尾的頭繩,唇抵靠著她的耳畔,很久很久,艱難地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