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之夜, 風聲囂響的像是野獸的咆哮。
闌珊屏息靜聽, 似是狂風吹動了什麼東西在地上滾, 發出了刷啦啦的聲響,卻因為夜黑風高,那聲音也顯得時遠時近。
大概是因為知道趙世禛在,先前的張皇失措退卻,心靜下來。
闌珊突然嗅到風中好像有一種很淡的、難以形容的味道。
她不確定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 正想仔細再聞一聞,卻又嗅到一股清貴的香氣, 很近的, 就在她的鼻尖上繚繞。
闌珊愕然之際, 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趙世禛的手指還壓在她的唇上, 略見可疑的蹭動。
“殿下!”她忘了趙世禛的交代,吃驚地叫了出來。
與此同時, 遠遠地有人喝道:“誰在哪裡?”
原來是姚升安排的兩個大理寺的差官正在巡夜, 聽見動靜, 其中一人將燈籠提的高了些, 另一人摁著刀柄向此處靠近。
闌珊整了整衣裳,咳嗽了聲道:“是我!”
巡官聽出是闌珊的聲音,便止步道:“原來是舒丞,嚇了我們一跳, 以為是歹人。”
話音剛落,就聽闌珊身後道:“就算是真有歹人,等你們趕到, 也早無影無蹤了。”
兩名差人大吃一驚:“又是誰?”
忽聽黑暗中有個女子的聲音冷冷說道:“榮王殿下在此,休得無禮!”
此刻屋內姚升也聽見了動靜,他非常警惕,立即披衣趕了出來。
燈影下看到趙世禛頭頂金冠燦然,姚升大驚,慌忙上前拜見:“殿下如何這時侯到了?有失迎迓,還請恕罪!”
趙世禛上前數步:“姚寺正不必驚慌,本王來此有一件小事,此刻夜深不便多話,你先退吧。”
姚升先是領命,要退的時候突然想起是不是該給殿下安置住處,正要開口,驀地瞥見闌珊也在,姚大人心中轉念,當下隻默默地後退回房去了。
剩下趙世禛回頭看向闌珊:“你隨我來。”
闌珊隻當他是有事要跟自己說,而且她也想問方才他的“有東西”是什麼東西,當下便隨著趙世禛往前。
走不多時,趙世禛推開一扇房門,闌珊隨著他走了進去,詫異地發現這房間居然收拾的十分乾淨,榻上是乾淨的被褥,床榻兩側各有一個燒得通紅的炭爐,才進門就暖烘烘的,比她跟江為功歇息的那房子更好上數倍。
“殿下幾時來的?”闌珊吃驚地看著這些,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居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趙世禛把披風摘下,隨意搭在椅背上,自己走到床邊,伸出手去烤火,聞言回頭道:“你不冷嗎?過來。”
闌珊方才在外頭的時候已經凍僵了不覺著,此刻有解凍的勢頭,聽了這話,腳早就不由自主走了過去,將到趙世禛身旁的時候,忽然醒悟,當下腳下一轉,拐到另一個爐子邊上。
趙世禛看著她突然改去那個:“怎麼了,我這裡的火不暖?”
闌珊隔著炭爐,陪笑道:“小人身份卑微,怎麼能跟殿下同在一處。”
她方才出來的時候,隻穿了外裳,連頭巾都沒有戴,這會兒鼻子眼睛都給風吹的紅紅的,看著有些可憐見兒的。
趙世禛收手,回到床邊一撩袍擺坐下:“你大半夜不睡,出來閒逛什麼?”
闌珊見他不烤火了,本來自己也該乖乖站定,可又舍不得這誘人的暖意,就大膽地擎著手回答:“我睡不著,才出去看看的。”
“是給江為功的呼嚕聲吵的睡不著吧?”趙世禛輕笑。
闌珊有些不太好意思。
趙世禛道:“他們雖然不知道,你自個兒怎麼也不知道避嫌?跟個大男人同睡一個屋子,將來誰還敢娶你?”
本來因為烤火的緣故,闌珊身上暖,臉上也跟著紅撲撲的,聽了這句,才又低下頭:“殿下說笑了。”
趙世禛看著她:“我哪裡說笑?”
“小人……並沒有打算嫁人。”闌珊說了這句,又看著火笑了笑:“何況我已經有了家了。何必再舍近求遠。”
“你莫非想跟你那個娘子假鳳虛凰的一輩子?若是遇到如意郎君呢?”
闌珊本不想接茬的,可聽見“如意郎君”四個字,眼前通紅的炭火裡突然是溫益卿的臉冒出來。
不由皺眉道:“世上男子多薄幸之輩,我情願如此,倒也清淨。”
她在爐邊,容色甚是柔和,精致的小臉看著十分的溫柔嬌美,隻是雙眼裡卻透出了如水悵然又似火激烈的光芒。
趙世禛又是一笑,鳳眸裡卻是意味深長。
闌珊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後退一步低頭:“殿下見諒。”
趙世禛打量著她,“本王又不是你的如意郎君,你自然不是在說我,何必請罪。”
“是,”闌珊鬆了口氣,決定亡羊補牢:“殿下身份尊貴,品性高潔,自然是不同於尋常人的。”
趙世禛笑道:“你要是把這份奉承的精神多用在對溫郎中身上,他也不至於就把你發配到這種地方來喝西北風。”
闌珊轉頭,輕輕吐出三個字:“他不配。”
“他不配,本王配?”趙世禛笑吟吟地。
闌珊忽地覺著他的話裡似乎有話,大概是剛才靠火太近了,整個人身上暖的厲害,闌珊偷偷清了清嗓子:“殿下,夜深了,您也好儘早安歇,我也該……”
“你想回去,聽江為功的鼾聲?”
“呃……”
“今兒晚上你留在這裡吧。”
“啊?”
闌珊一驚,然後忙道:“不不不,小人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橫豎都是男人,你敢跟他同屋而眠,就不敢跟本王同居一室?”
闌珊漲紅了臉:“殿下,我同江大人是分床而睡的。”
“哦,”趙世禛哼道:“不過你方才誇讚本王身份尊貴,品性高潔……所以你該不會是懷疑本王會對你意圖不軌吧?”
闌珊愕然。
趙世禛道:“你怕什麼,莫非真的怕本王對你不軌?還是怕你將來的夫婿知道此事容不下你?”
闌珊抗議:“我說過不會嫁人的!”
話音未落,趙世禛探臂,輕輕地捏著闌珊手腕,將她拽到身旁。
闌珊嚇了一跳:“殿下?”
趙世禛看著她受驚的神情,笑道:“這般膽小,難為你還整天在外拋頭露麵呢。”
闌珊不敢看他,又怕高聲給人聽見,便小聲求道:“殿下放我回去吧。”
“你不肯留,本王偏要你留。”趙世禛索性將她攔腰一抱,輕輕地扔在自己身側床內。
闌珊六神無主,懵頭懵腦地想要爬起身來。
誰知趙世禛順勢躺倒,右臂一探正壓在她腰間:“彆動,彆吵。”
真是重若千鈞。
趙世禛轉頭看著她發僵的神情,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奇怪。”
“什麼奇怪?”闌珊忍不住問。
趙世禛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可要多吃點兒才好,就算是女子也不至於腰細成這樣,隻怕我稍微用點力,就要折斷了。”
闌珊禁不住這話:“殿下!”
這話若是給彆人說,隻怕就是調戲了,但是榮王殿下卻一本正經的,仿佛隻是單純的關懷。
趙世禛笑道:“本王是為了你好,畢竟工部的差事總是不輕鬆的,怕你累壞了而已,彆不知好人心。”
幸而他除了石破天驚的這句話,並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闌珊儘量不去看他,咕噥道:“多謝殿下。”
耳畔傳來他低笑的聲音,終於將手臂抬起了。
闌珊悄悄地往旁邊蹭開了些許,但是仍能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熱力,以及那股矜貴的香,比龍涎香少些濃烈,比蘇合香少一點甜,細品仿佛帶一點艾草的清苦。
她突然想起,還沒問他說的“有東西”到底是什麼,可是兩個人躺在這榻上,又是夜深,若是一直說話,顯得親密似的,更是不成體統。
何況不知道這位性情難測的殿下會又說出什麼令她難以接受的話,於是隻強忍著不提。
胡思亂想著,迷迷糊糊地終於睡了。
闌珊因睡得遲,醒的略晚一些,耳畔聽到低低說話的聲音才驚醒起來,卻見身邊已經不見了趙世禛的身影。
她急急忙忙跳下地,看自己身上,衣衫皆都整整齊齊的。
忙來到門口,就聽有人在外頭問道:“殿下怎麼突然駕臨了?”
另一人道:“我也不知道啊,昨晚上我聽見動靜出來才發現……不過,指不定小舒會知道。”
闌珊忙探頭出去,卻見是江為功跟姚升兩人,正對站著,一看見她,兩個人臉色各自不同。
江為功是略有些尷尬的,似乎不太敢麵對闌珊的眼神。
姚升卻仍是一臉爐火純青的假笑,忙迎上來:“小舒你醒了?昨晚上睡得好不好呀?”
闌珊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他們又多想了,她坦然地看向江為功,抱怨道:“江大人,你的呼嚕聲太響了,害得我昨晚上和衣在王爺這裡湊合了一夜,幸而王爺大度憐下,並未怪罪我。”
江為功聽了先是一愣,繼而哈哈笑了兩聲:“原來是我打呼嚕吵到你了?真對不住,我一時忘了,我這人一旦累了就會打呼嚕,對不住對不住。”
姚升道:“果然殿下很是憐恤咱們……對了小舒,你可知道王爺如何突然來到,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闌珊道:“我昨晚蒙王爺留宿已經感恩於心,哪裡敢多問半句呢。”
她不想再將話題停在這上頭,便問:“王爺呢?莫非離開了?”
“沒有,王爺帶了人,去前方那道觀舊址,也不知做什麼,不叫我們跟著。”江為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