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穿好衣物, 戴了巾帕。
高歌回頭,道:“晚上冷, 你的披風呢?”
闌珊有一件披風, 隻在來的路上穿過, 來了後便放了起來, 因為時常要在外頭走來走去, 總是穿著那個東西很不方便,又怕弄臟或刮破了,所以寧肯不要。
高歌見她搖頭,便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輕輕一抖給她披在身上。
闌珊忙道:“高大人,我不用……”
高歌已經不由分說給她係好了:“走吧。”
夜晚的造船局不像是白天那樣熙熙攘攘, 但也時常可見有人走來走去,有一些公事房裡還亮著燈。
闌珊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竟不知這是什麼時辰了。
正往外走, 卻聽一陣喧嘩, 原來是江為功跟幾個工部的人吃了飯回來了,江為功一眼看到闌珊,急忙撇下眾人跑了過來:“你不是已經睡了嗎?這是要去哪裡?高大人?”最後他轉頭看向高歌。
闌珊小聲道:“我有點事出去一趟,你先回去睡吧。”
江為功見是高歌親自出馬, 料想事情跟榮王殿下有關, 在他看來趙世禛跟闌珊的關係……很不好形容,而且以趙世禛的身份,也實在不是他們能夠置喙的。
“那你吃了飯沒有?”江為功忙又問:“我們剛才在外頭吃了烤菜, 好吃的很,我特意給你打包了一份,還是熱的呢,涼了就不好吃了。”
闌珊沒有吃東西的心情,可又不忍拂逆江為功的好意:“我回來再吃……”
“你帶著路上吃吧,也沒多少,三兩口就吃上了。”江為功當機立斷的,把手中提著的一個紙包塞到闌珊懷中。
這會兒高歌在那裡雖沒說話,但顯然已經等的不耐煩了,闌珊不敢再跟江為功嘮叨,急忙點點頭捧著紙包跑了。
兩人出了造船局,高歌把闌珊送上車,自己騎馬陪著,才走了一刻鐘就到了驛館。
闌珊跳下地,隨著高歌進內,忽然想到一件事:“高大哥,王爺去哪兒不都帶著西窗的嗎,怎麼這次不見他?”
高歌一笑:“那是平常,這次辦的是急差,帶他反而不便。”
闌珊這才明白。
拐過中堂,來到後院,眼見快到了趙世禛房間,高歌說道:“王爺的傷不大好,還有點著了涼,所以……勞煩舒丞多多用心了。”
闌珊心想:“我又不是大夫,再用心又能怎麼樣?”麵上也隻能答應著。
高歌看她一眼,又笑道:“我先前因為王爺的病情而著急,對舒丞或許有些無禮之處,希望你不要見怪。”
闌珊忙道:“不不,當然不敢。”
前方廊下站著兩個侍從跟一名將官模樣的,看見他,那將官急忙快走幾步:“高大人你總算回來了!”
高歌問道:“誰在裡麵?”
“先前是大夫跟我都在,可是王爺醒了,把我們都攆出來了,誰進去都不成。你要還不回來我就派人去找了!”他說了這句又看向闌珊。
闌珊不認得他是誰,隻得低頭做了個揖。
“他是……舒闌珊?!這個節骨眼上,原來你是去找他?”那將官瞪大雙眼問。
闌珊心裡疑惑,這人居然認識自己,可她不認得此人。
高歌微笑說道:“彆急老關,這裡交給我就行了,你去歇著吧。”
“誰還能歇著,王爺的傷很棘手,又不肯吃藥……”五大三粗的漢子伸手在額頭上拍了拍,“我真要急瘋了!”
“不打緊,興許一會兒就肯吃了。”高歌瞟了一眼闌珊。
闌珊正在聽他兩個說話,恰好捕捉到這個眼神,莫名地有些害怕:這個眼神又是怎麼樣?她不是大夫,莫非她是藥,吃了就好嗎?真是的……她又不是人參果。
高歌卻笑了笑,不理會那什麼“老關”,往前走到趙世禛門口,將門輕輕推開。
闌珊在他身後,感覺就像是站在一個老虎洞外麵,真是十萬個不願意挪動。
高歌偏偏讓她先:“舒丞請。”
闌珊無奈,低著頭進了門,高歌回頭跟那“老關”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就也跟著走了進來。
屋內果然是一股藥氣。
高歌放輕了腳步引著她往內,走不多會兒進了內室。
裡頭有甘鬆香的氣息,混合著藥氣,床榻前的帳子垂著,裡頭悄無聲息。
高歌正要上前看看趙世禛情形如何,隔著簾子卻聽到沙啞的聲音:“是誰。”
“殿下,是我,”高歌急忙止步垂首,“還有舒丞。”
“舒丞?”似乎不記得這是什麼人般,有些疑惑的語氣。
“就是、工部營繕所的舒闌珊。”
沉默。
闌珊在旁邊聽的愣愣的,趙世禛竟好像有些糊塗,看樣子果然是病的不輕。
如果完全不知自己是誰,那麼她是不是就可以趁機走開了。
就在這時候,趙世禛低低地說:“是她,她來做什麼?”
高歌回頭看了闌珊一眼,沉聲回答道:“舒丞聽聞王爺病了,自告奮勇前來探視王爺。”
闌珊猛然聽了這話,簡直不知道“自告奮勇”四個字是何意了。
“是嗎?”趙世禛問。
“自然,舒丞就在這裡,王爺……可否讓舒丞靠前?”
高歌問了這句,裡頭卻無聲,他立刻上前把簾子輕輕地卷起一側,回頭對闌珊使了個眼神。
闌珊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兩步,榻上趙世禛輕輕地咳嗽了兩聲:“什麼味兒?怎麼像是、什麼菜呢。”
高歌皺眉。
闌珊原本還在驚歎高大人顛倒黑白的功力,聽了這話突然想起出門時候江為功給自己的那一包夜宵。
忙說道:“王爺,是、是小人帶的烤菜。”
“烤菜?什麼東西?”
“是小人……給王爺帶的、夜宵。”
這次換成是高歌轉頭看她了。
隻不過,在高大人的眼中有一抹驚詫之意稍縱即逝後,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點點類似“孺子可教”的欣賞。
高歌當然很清楚趙世禛的性子,他哪裡喜歡這些亂七八糟之物,本來在問話的時候,高歌已經在琢磨如何飛快地把闌珊帶的那包什麼菜給扔的遠遠的。
闌珊則覺著自己大概也有點近墨者黑,不過呢,上回她為了江為功來向趙世禛求情,他還說她沒有求人的姿態,讓她後悔來的時候沒帶點糕點之類,今晚上……或許可以借花獻佛。
“你過來吧。”趙世禛的聲音似乎清楚了幾分。
高歌忙走到闌珊身旁,替她將披風解開拿了去,才示意她上前。
闌珊又走兩步,已經到了榻前。
可突然間闌珊發現,趙世禛雖然躺在榻上,但就在他的身旁,竟還放著一柄長劍。
他的右手就抓在劍柄上。
就在闌珊發呆的時候,高歌輕輕地將外麵一層簾子放下,悄然退後了。
趙世禛微微睜開雙眸,簾子裡的光線暗淡,顯得他整個人不似平日那樣淩厲,因為容貌太過俊美,整個人看著反而多了幾分清俊雅致,玉麵無瑕的無害感。
“真的是、自己想來看我的?”他輕輕地有咳嗽了聲,鳳眸微睜。
“是,當然了。”闌珊瞟著那一把緊貼著他身側的劍,有些不安地回答。
“哼……”趙世禛哼了聲,“你過來扶我一把。”
闌珊忙把那一包烤菜放在床邊小幾上,上前俯身去扶趙世禛,手指剛碰到他的肩,突然想到先前看見的傷,忙又避開那處。
給烤菜熏了熏,她身上也滿是那種濃烈的味道,又加上挪動,趙世禛一時咳嗽個不停。
闌珊忙給他身後塞了個靠墊,又輕輕地給他撫胸:“殿下,您覺著怎麼樣?叫大夫來看看好嗎?”
趙世禛咳了會兒似乎好些了,他慢慢仰頭看著闌珊:“你怎麼總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之前在太平鎮的包子,在臨縣的油煎豆腐,本以為你上京後悔好些,沒想到變本加厲了。”
闌珊無言以對,隻好厚顏無恥地說:“民以食為天嘛。”
趙世禛“嗤”地笑了,差點又咳嗽起來,闌珊忙道:“彆笑,殿下也彆說話了,您口渴嗎,我倒杯水可好?”
趙世禛認真看了她片刻,才“嗯”了聲。
闌珊放開他,轉身出外,卻見高歌靜靜地站在桌旁,右手提著銀吊爐,左手中握著杯子,正倒好了水。
見她出來,高歌便做了個手勢,闌珊忙靠近:“高大人有什麼吩咐?”
高歌欲言又止,終於隻笑笑道:“待會兒我叫人送藥進來,你務必讓殿下喝了。”
“哦……萬一他不喝呢?”闌珊還記得那“老關”方才在外頭的怨念。
“彆人給的不喝,舒丞給的定會管用。”
闌珊心裡已經把高歌暴揍無數次了,麵上假笑道:“高大人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高歌莞爾,又道:“還有一件事,請舒丞務必時時留意殿下的傷,另外還有他的……”
他還沒說完,就聽裡頭又是一聲咳嗽:“水呢。”
高歌立刻噤聲:“你去吧,小心伺候。”說著把手上倒好的一杯水遞了給闌珊。
闌珊覺著自己簡直是給逼上梁山,隻好畢恭畢敬地端著水重又回去了。
趙世禛就著闌珊的手,慢慢地喝了半杯水。
闌珊將水杯放下,趙世禛道:“你帶的那什麼烤菜,真是給我的?”
“那是呢,王爺要吃嗎?”
“都有什麼?”
這問住了闌珊,她急忙回頭扒拉了一下:“好多呢,有竹筍,藕片,韭菜,白菜,蘑菇,咦……還有海蝦,扇貝跟海蠣子。”
江為功那家夥,隻說是買了烤菜,怎麼竟有這麼多海鮮?
趙世禛的嘴角微動:“你自己買的東西,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麼嗎?”
幸虧闌珊聰明:“我、我隻叫他們撿著好的打了包,沒想到他們弄了這麼多。”
趙世禛道:“你喜歡吃什麼?”
“我什麼都喜歡吃。”
“那你撿著你格外喜歡的,喂我吃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