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來者,玉麵朱唇,身著文官常服,赫然正是之前在街上驚鴻一見的溫益卿。
阿沅直直地盯著溫益卿,在最初的微怔之下,她猛然向後退了一步。
因為門口有台階,阿沅這一退,後腳踩空,讓她整個人猛然往後摔去!
她跌倒在地上,渾身疼痛,卻又咬牙傾身抬頭,似乎想看一看眼前所見的,到底是真實,還是自己剛才產生的幻覺。
此刻溫益卿已經邁步走了進來,他稍微伸出右手好像要扶阿沅起來,可盯著她的眼睛裡,卻充滿了遲疑,愕然以及審視。
阿沅想退後避開他的手,卻又動不了。
溫益卿見她並沒有需要自己扶一把的意思,便將手縮回了腰間。
他的目光在阿沅臉頰上那塊疤痕上停了停,然後又不露痕跡地移開,轉而打量這所宅院:“舒丞可在家嗎?”
阿沅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她無法回答這句簡單的問話。
溫益卿見她不語,便又回過頭來:“你、想必就是舒丞的娘子了。”
阿沅覺著有一隻手緊緊地攥著她的喉嚨。
她猛地抬頭盯著溫益卿,所冒出的第一句話竟是——
“你、你不認識我?”
之前闌珊跟阿沅說溫益卿看著她如同看一個陌生人的時候,阿沅雖覺著詫異,但卻以為是闌珊改換男裝,所以溫益卿並沒有想到是舊人在前的緣故。
但是現在,她就站在此人的跟前,可是他的神情,卻是這樣泰然自若,若無其事,就仿佛也完全不認識,把她當成了一個陌生人!
是因為……臉上的傷痕嗎?還是因為時隔多年?可就算阿沅找任何理由說服自己,卻仍是覺著這件事情怪異極了!
而聽了阿沅這句問話,溫益卿的臉色卻也一變。
他皺眉細看阿沅,她的眉眼看著還是很娟秀的,如果不是臉頰上的疤痕,應該算是中上的美人,雖然衣著打扮隻是尋常小戶的婦人裝束。
若在這兩天之前,溫益卿聽了這話隻怕要不屑一顧。
但現在,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為何這麼問?”
阿沅有些無法自製。
她畢竟不是闌珊,沒那麼縝密冷靜,闌珊在外頭經曆的那些,也未曾全告訴她。何況就算是闌珊,在初次跟溫益卿碰麵的時候,也曾失去理智。
淚奪眶而出。
“你不認識我,”阿沅喃喃的,“你不認識我?!”
溫益卿凝視著失態的婦人。
他是覺著這女子有些許的眼熟,但他來的目的是找舒闌珊,所以並沒有十分留意阿沅。
如今見她這樣反常的樣子,才上了心。
溫益卿本是個極為聰明的人,隻不過落在一張巨大的網中,就如同蜘蛛的獵物,昏昏沉沉,不由自主。
如今他隱隱察覺了似乎有這麼一張網存在的事實,整個人自然開始反應。
麵對阿沅,他壓下心中疑惑。
“我當然認得你,”溫益卿微微一笑,笑的很有迷惑性,“怎麼可能不認識呢?”
阿沅一愣,她含淚看著溫益卿,這個人的笑還是一如往常,充滿了暖意。
當初,多少女孩子都迷戀於這樣溫和如暖陽的笑容,卻求而不得。
“二爺……”阿沅的淚落得更急,她情不自禁叫了這一聲,卻又醒悟,急忙轉過身。
溫益卿聽見了她叫的是什麼。
隻有溫郎中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在如何狂跳,外帶一點毛骨悚然。
他好像看見了真相就在眼前,而打開真相的關鍵,就是麵前這個女人。
“我其實、一直想找你。”溫益卿的心在飛速轉動,琢磨著,組織著自己該說的話,“隻是……”
他故意的拖長了語氣,給對方無限猜測的可能。
同時也想讓對方說出更多他渴盼聽見的。
阿沅背對著他,極力鎮定下來,聞言卻仍脫口問:“二爺找我?”這個稱呼她曾叫慣了的,一時改不了口。
“當然。我可、一直都惦記著。”溫益卿見她似是等自己開口的語氣,便也順著說道。
阿沅的淚突然又湧了出來,似不能相信的:“惦記?”她側著臉,想回頭,卻又終於沒有。
但溫益卿仍是看見,淚從她的臉頰上滾滾跌落。
他有些驚訝,驚訝於麵前這個婦人的反應。
“是啊。”他歎息了聲,倒像是愁腸百結的樣子。
阿沅仰頭,吸了吸鼻子,才道:“這麼說,當初那場火後,溫大人並未全然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的。”
她改了稱呼,但……火?果然!
溫益卿緊張的幾乎思維停頓。
“我怎麼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溫益卿一邊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一邊竭力揣摩著對方的心意,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工部,闌珊曾經說過的話,於是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發生的事。”
阿沅到底不是個最有心機的人,聽他如此說,悲從中來:“我們怎麼敢找,溫家的人容不下小姐,甚至你也、難道還要去送死嗎?”
聽見“我們”二字,溫益卿心頭一震!
“我?”他想著闌珊的話,心裡有數了,“你以為,我也容不下你們嗎?”
阿沅本來並不想徹底暴露的,可是對方既然已經“認出”了自己,而且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再也忍不住了。
猛然轉過身:“若不是二爺你的授意,溫家的人為什麼敢放火,連門都鎖死了!定要致小姐於死地!”
“你說的可是真的?你告訴我是誰!”這次溫益卿也無法按捺了,他的手攥緊,“溫家的誰敢這麼做?”
阿沅看著他的反應,他生氣的樣子絕不可能是偽裝,她愣愣地問:“你真的不知道?你真的沒害過小姐?”
溫益卿道:“我可以對天起誓,我絕沒有害過計姍,她的死跟我無關!”
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阿沅本來正也有些情緒激動,可聽到溫益卿說“她的死跟我無關”的時候,卻又呆住了。
她突然回過味來。
如果溫益卿認得自己的話,那麼,他怎麼可能完全認不出闌珊?
如果他認出闌珊的話,又怎麼能說“她的死跟我無關”,這分明是認為計姍已經死了的意思。
可闌珊明明每天都晃在他眼皮底下。
阿沅的嘴唇顫抖,她把眼睛拚命睜大,仔細看著麵前這個男人。
溫二爺還是昔日那樣眉目清雋的模樣,但是阿沅突然有點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阿沅有點後悔自己貿然跟他說了這麼些話。
因為,假如這個男人是黑心徹底的,故意來試探自己的,那麼……她多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可能害了闌珊,還有言哥兒。
阿沅愣了愣,終於艱澀地說道:“溫大人,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不如回家去問你府上的人。我已經嫁為人/妻,如今也不想多管彆的事情了。隻想好好的過日子,您請回吧。”
溫益卿見她本是一副千言萬語即將出口的樣子,可忽然又冷若冰霜起來,他本能地猜到可能是自己那一句話說錯了,但是自己隻說了一句……本來看似無懈可擊啊。
在他愣神的瞬間,阿沅已經淡淡道:“您還不走嗎?這裡不是像您這樣的貴人呆的地方。”
溫益卿的唇動了動,可卻突然不知道怎麼稱呼麵前這個人。
“我是誠心而來,彆無他圖。”終於溫益卿又開了口,這次,卻是真心誠意的發自肺腑:“我隻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因為我發現、我可能給人蒙蔽其中。所以,你如果知道真相,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
阿沅覺著有人在拉扯她的心,一會兒催著她大聲質問,說出過往,一會兒又捂著她,不許她再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