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僅是溫益卿心頭冰涼,站在墓室門口的那個人,當看見墓室中情形的時候,同樣也是身心冷絕了。
趙世禛設想過無數種危險或者匪夷所思的場景,但是當親眼看見之時,原先設想好的種種應對措施突然間都如同泡沫迎風,瞬間消散。
榮王殿下向來屹立如劍的身形微妙地晃了一晃,然後他闊步往前。
銳利的目光在溫益卿的麵上掃過,便落在他懷中的闌珊身上。
闌珊的樣子實在是不能算正常,甚至可以用一個“慘不忍睹”來形容。
她的傷在頭上,有些血不免浸到了脖頸上,加上失血,臉色慘白若紙,就顯得細細的眉毛跟長長的眼睫格外的黑,唇的顏色也很淡。
原本很整潔的袍子也給撕的破破爛爛的,因為給她擦了無數次,上頭血跡狼藉。
給溫益卿牢牢地抱在懷中,闌珊卻毫無反應,一眼看去仿佛很甜的睡在他懷中一樣。
起初看到兩個人相依相偎這一幕的時候,趙世禛的頭頂上不免冒出了三昧真火,熊熊燃燒的想要弄死個人試試。
但當近距離看清闌珊的情形的時候,他倒是寧肯闌珊是無知無覺地很香甜地睡在溫益卿懷中了。
狠狠地瞪了溫益卿一眼,趙世禛俯身舉手,把闌珊從溫郎中的懷中抱了出來。
雖然說與其說抱,這種姿勢倒如同是迫不及待的搶人。
但是當抱住闌珊的那一刻,榮王殿下的動作卻又神奇的變得十分溫柔。
趙世禛把闌珊抱過去,溫益卿的懷中便又空落落地冷了起來。
溫益卿本能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挽留,手指所碰觸到的隻有墓穴之中的冷風。
倒是有另外一道人影上來忙不迭地扶住了他:“郎中!”
溫益卿抬頭看時,正是楊時毅派來輔助他的、先前帶了闌珊上京的李大人李墉。
看到李大人的時候,溫益卿咬牙起身。
他勉勉強強地扶著李墉的手往外走了一步,目光所見,是抱著闌珊消失在墓室門口的趙世禛的身影。
溫益卿還能看到在榮王懷中闌珊垂落的袍擺跟雙腿,他死死地盯著……直到榮王殿下身後的披風被風吹起往旁邊斜飄過去,竟把她完全的遮住了。
也像是帶走了他的光。
溫益卿眼前一黑,仿佛邁出的下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他一聲不響地往前栽倒出去。
闌珊起初隻覺著有些困乏混沌。
她起初的確是沒發現自己受傷了,因為當時身在黑暗靜寂之中,太過的緊張恐懼,又因為溫益卿的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在扶著溫益卿往墓室去的時候闌珊才察覺腦後有些疼,同時脖子裡也似乎濕潤的不太舒服,那會兒她還沒想更多,直到進了墓室之中她無意中摸了一把後頸,看到了手上的血。
不知是不是因為明白自己也受傷的原因,她很快的有些撐不住了。
模模糊糊中闌珊想,幸而溫益卿並沒有發現。
他們兩個裡有一人傷著的已經夠了,她不想兩個人都顯得那麼悲慘。
本來隻想要低著頭歇一會兒,但是意識很快就陷入了混沌。
她仿佛聽見有人在耳畔喚著自己,“姍兒,姍兒”,一聲一聲的這樣熟悉。
恍惚中闌珊仿佛回到了少女的時候,而這呼喚自己的人,也正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她記得在彭家的後院,溫益卿來見她,他看著正正經經的,她卻瞧得出他眼中有些許奇異的笑,這種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這人一定藏了什麼。
她掀動鼻子先聞一陣兒,可是沒有油炸豆腐的香氣,也沒有果子的甜香,或者點心的油香,那到底會是什麼呢?
難道是什麼胭脂水粉,簪子釵環,或者坊間新出的話本?
正在心裡嘀咕,溫益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怎麼,猜不出來了?”
闌珊嗤地笑了:“真的帶了東西?是什麼?”
溫益卿笑道:“你這次要能猜出來,我才服了呢。”
闌珊嘟了嘴:“哼,我又不是神仙。”
溫益卿終於從袖子裡拿出一包東西,鼓鼓囊囊的,闌珊看的奇怪,不等他遞過來就忙上前雙手接過。
手指不小心擦過他的手背,溫熱,細膩,那種觸感很是古怪。
這大概是“肌膚之親”了吧?
她一怔之下不由有些紅了臉,但是偷看溫益卿的時候,他卻仿佛沒有察覺,仍舊的泰然自若。
闌珊這才鬆了口氣,把那包東西接過來。
心裡偷偷地忐忑,隻能假裝專心看東西的:“我倒要看看這裡是什麼好東西。”
不料打開時候,裡頭一顆顆的渾圓紫紅的大個兒楊梅,閃爍著甚是誘人的光澤。
闌珊睜大雙眼,著實地震驚起來:“啊!你從哪裡弄來的?”
她的聲音不由也大了起來。
溫益卿忙向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要吵嚷的人都知道了,我好不容易找了這些,沒有給彆人呢,若是叫你舅媽或者表妹知道了,未免又要說什麼。”
看到她驚喜的表情,他眼中也流溢出笑意。
楊梅這東西出在南邊兒,北地很少見,有一些運到京城的,多半都給達官貴人家裡買了去。
何況又貴,買不了更多。
溫益卿以前來彭家,不管點心還是什麼好東西,多半都給彭家舅媽送一些。隻因為這個東西稀少,才獨獨給闌珊藏著。
要是給彭家的人知道了隻給闌珊,雖不至於當麵說他什麼,背地裡隻怕會為難闌珊。
闌珊吐舌,忙把楊梅又包了起來緊緊地抱入懷中,她的臉紅紅的,眼睛裡卻水汪汪的很是閃亮:“我知道了,卿、卿哥。”
那一句“卿哥”,就是萬般情意,皆在其中了。
後來,到底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彭家的琦表妹知道了,便對闌珊冷嘲熱諷的。
說什麼:“長輩們都沒有的東西呢,卻隻給你,我們更是半根毛兒也沒看見,哼……溫哥哥也真是偏心。”
那時候闌珊早把楊梅吃光了,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卻在心裡持續了很久,她哪裡在意彭琦說什麼,橫豎溫益卿的心意揣在她心裡,彆人的話不關痛癢。
自打出事後,闌珊刻意不去回想以前的事情,因為每多想起一寸,就給自己徒增許多的難熬。
不去想,就好像全忘了,有一種自欺欺人的麻痹感。
但是在這混沌之中,過去的事情卻又冒了出來,每一寸的細節都像是格外的鮮明,連嘴裡那種清甜的味道,都如此的清晰深刻。
“姍兒,姍兒……”那聲音一句句在耳畔縈繞,像是無形的絲線捆縛著她,要帶著她一直都沉浸在回憶之中,永不醒來。
但是就在心甘情願想要沉睡的時候,心中卻仿佛還有另外一道影子浮現。
那樣無法令人忽視的一雙鳳眸,時而清清冷冷,時而熱情如火地注視著她。
闌珊給這雙眼睛盯得很是不安。
她本來可以很規矩很安靜地在角落裡沉睡過去的,可是這雙鳳眸的存在,令她如芒在背。
闌珊想要藏得更嚴密些不讓他瞧見,那雙眼睛卻如影隨形,且更加嚴厲地注視著她。
“不要瞪我。”闌珊忍不住懇求,“你到底想怎麼樣?”
黑暗中有個聲音響起:“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闌珊愣住。
“你還記得你是誰的人嗎?”
有一道卓然的身影隱隱約約地顯了出來,而他厲聲嗬斥:“舒闌珊,你給本王好好的!”
猝不及防的,心底忽然出現一幕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