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從屏風之後現身的人,赫然正是太子妃鄭適汝,隻見她身著鵝黃色素羅紗斜襟過膝褂子,底下是淺綠色鳳穿牡丹織錦幅裙,鬢發鬆鬆綰著,薄施脂粉,卻掩不住天生豔光四射。
鄭適汝瞪著闌珊,兩隻好看的杏眼裡透著薄慍。
闌珊笑說了那句,又上前拱手作揖,深深鞠躬著道:“參見太子妃娘娘。”
鄭適汝探手上前,在她的臉上略微用力掐了一把:“你還敢跟我油腔滑調!”
闌珊“哎吆”一聲,捂住了臉。鄭適汝道:“疼嗎?”
“不疼。”闌珊笑著搖頭。
鄭適汝哼了聲,斜睨著她說道:“當然不疼,比起你在外頭又傷頭又傷腳的,這點兒算什麼?”
闌珊聽了這句,猜測鄭適汝多半是知道了什麼,便忙道:“你哪裡聽來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什麼傷頭又傷腳的?”
鄭適汝冷笑:“你再說一句?”
闌珊果然不敢說了,隻陪笑道:“好了,咱們見一麵兒怪不容易的,怎麼隻管說我呢?”
鄭適汝見她微微嘟著嘴,有些委屈的樣子,一時歎了口氣。
太子妃哪裡就是罵闌珊了,多的是因為心疼而生出的惱恨罷了,見她這樣,便在旁邊的圈椅上緩緩坐了,不言語了。
闌珊見她不做聲,反而自己湊過去道:“真的生氣了嗎?”
此刻突然想起自己在古庵大集給鄭適汝買的東西,隻可惜今兒不知道能見到她所以沒有帶,不然倒是可以用來哄她開心。
闌珊便笑道:“你彆生氣,我出去這一趟也不是全都不好,比如我還給你帶了好東西呢。”
鄭適汝聽到這裡,才又抬眸看向她:“是嗎?什麼好東西?不是又隨口胡謅騙人的吧。”
闌珊道:“這是什麼話,騙你我是小狗兒。”
鄭適汝嗤地笑了,卻又斂了笑哼道:“什麼小狗,我看你是花嘴巴……”
闌珊想到那隻三花貓,便也在鄭適汝旁邊的圈椅上落座,笑道:“說起來你把花嘴巴養的真好,我都忘了,那天見了它,還以為是另一隻貓呢。”
鄭適汝見她眉眼帶笑甚是生動的表情,心中卻又平添許多感傷:“不要跟我顧左右而言他的,你告訴我,你在外頭都經曆了什麼。”
闌珊躊躇。
之前楊時毅告訴過她,不能再把畫圖的事情跟彆人說起。
但是鄭適汝對她而言不是彆人。
可若說了,便又違抗了楊時毅的命令。
而且東宮跟內閣之間的情形有那麼微妙,若把這些事情告訴鄭適汝,仿佛就背叛了楊時毅一樣。
闌珊想了想,對鄭適汝道:“宜爾,我不想瞞你,不過有些事情我、我……”
“你不能告訴我是不是?”鄭適汝回答。
闌珊低頭,道:“你彆氣,我……答應過楊大人的。”
鄭適汝盯著她看了會兒,終於說道:“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麼,你畢竟在工部當差,以你的脾氣也做不出那種陽奉陰違的事情,而我私下見你,雖然是避開太子的,但畢竟身份在這裡,所以那些敏感要緊的事情,你大可不用告訴我,而我想知道的,也無非是你的私事而已,若我想知道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就不用這樣大費周章的私下見你了,你明白嗎?”
闌珊聽了這一番話,反而有些慚愧:“宜爾……”
鄭適汝見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才一笑道:“你懂什麼?整天在外頭扮男人,做正經事,你想事情的方式也有些像是男人了,豈不是我心裡最關切的,隻有你而已。”
說到這裡,鄭適汝轉頭看向門外明亮的日色,道:“你在百牧山受傷的消息,雖然沒有大肆傳揚出去,太子是知道的,太子知道了,我當然也知道,你卻不明白我那會兒有多擔心……”
好不容易失而複得了的人,突然間又遇到這麼大的劫難,鄭適汝滿心憂慮的,是闌珊或許又不會回來了。
她甚至一時衝動,開始想辦法自己出府前往掖州一探究竟。
幸而這想法給近身的人竭力勸止了。
闌珊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邊,慢慢地蹲了下去:“對不起,宜爾。”這會兒眼中早就含了淚。
鄭適汝轉頭,她的眼圈也是發紅的,望著闌珊淚汪汪的,鄭適汝道:“你問我是不是生氣,我當然是很生氣,怎麼這麼不叫人省心!有時候真恨不得……”
闌珊忙握住她的手:“你彆惱,我沒事的,而且……我帶你給的護身符!”
她說道這裡,忙把自己的袍子掀起來,從裡頭的衣帶上翻出那個護身符來:“你看!”
鄭適汝低頭看著那熟悉的護身符,上頭還有一點自己刺繡的時候留下的血漬,她的淚頓時忍不住了:“混賬,你果然……”
當時知道闌珊要出京,她焦急的沒有辦法,便想出這個法子。
她當然不會明著把護身符交出去,卻隻對太子說:“駙馬領了差事要出京,他在工部舉足輕重,雖然有華珍這一麵兒的關係,但畢竟是楊首輔的手下,殿下倒要在關鍵時候做點兒什麼,顯示恩德,讓駙馬記著殿下的恩典呢。”
果然趙元吉動了心:“他明兒就走了,或許……等他回來給他請功嗎?”
鄭適汝笑道:“等他回來就沒什麼意思了。”她回頭看了眼,內侍捧著托盤過來,鄭適汝道:“這是宮內禦賜出來的,在報國寺開過光的,明兒殿下趕在他們出發前去工部,當著眾人的麵兒把此物賜給駙馬,又體麵大方,又示了恩典。”
趙元吉對她向來言聽計從:“還是太子妃想的周到,如此甚好。”
鄭適汝又說身子不適,打發了太子去良娣房中休息,連夜自己親手做了一個護身符,讓太子帶了去。
這東西明麵是賜給溫益卿的,但鄭適汝知道溫益卿是個心細如發的人,一定會對太子突然到來起疑,恐怕也會發現護身符上的異樣。
加上兩個人之間曾有過對話的,溫益卿對她的心思自然是洞若觀火。
果然,溫益卿很是善解人意,加上闌珊也看了出來這護身符出自鄭適汝之手,兩個人一個本就要給,一個暗暗想要,這護身符自然就落在了闌珊的手上。
闌珊定了定神,就把自己困在百牧山的九宮陣中的情形告訴了鄭適汝,道:“那會兒我本來六神無主的,看到你給的護身符,才精神百倍,覺著是太子妃娘娘賜給的東西自然是萬邪不侵,這才終於找到了頭緒。”
鄭適汝聽她花言巧語的,心裡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又見闌珊始終竟把這護身符貼身放著,自然是惦念著她的心意,直到此刻,心裡的驚惱才散開了,便道:“行了,放起來吧!”
闌珊這才又好端端地將護身符收了起來。
順勢說道:“我這一趟出去,之所以能夠逢凶化吉,多虧了宜爾給的護身符。”
鄭適汝卻不是那種會給幾句好話衝昏頭的,隻望著她道:“是嗎?全靠了護身符,就沒有榮王殿下之力嗎?”
闌珊訕訕的:“也許是護身符指引著榮王殿下呢……”
“行了。”鄭適汝忍無可忍地嗬斥了一句。
提起趙世禛,她就本能地不高興。
闌珊卻知道她已經不氣了,便又起身在旁邊坐了,突然想起領自己來的方秀異,便忙傾身看著鄭適汝道:“剛才領著我來的那個少年,莫不就是你先前跟我說過的……”
鄭適汝聽她提起,才笑道:“你看出來了?”
闌珊雙手一擊:“真的是!怪不得呢,言談舉止,哪哪都不一樣!我原本以為是那一位……還以為又是來找我晦氣的呢。”她想了想方秀異的行事,忍不住點頭道:“這位小爺,才是真真的海擎方家的長房嫡孫,值得你疼的人呢。”
鄭適汝見她滿口稱讚,便微微一笑:“秀異的確不錯。”
上回兩人相見,闌珊說起之前總是找自己茬的“方秀異”,不料鄭適汝卻跟她透露了一件隱秘。
原來,此“秀伊”並非彼“秀異”。
方家長房裡所出,原本是一對龍鳳胎,哥哥叫做方秀異,妹妹叫做方秀伊,哥哥的性子從小內斂,妹妹卻跳脫活潑,但家裡的長輩對兩人從來寶愛異常。
今日闌珊所見的,就是真真的方秀異,不是之前那個冒牌貨。
海擎方家買了海船所用木料的事情,正是那個闖禍鬼方秀伊假扮哥哥在外頭招搖撞騙的時候所做的事情。
關於此事,哥哥方秀異卻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的,因為當時他正忙著閉門讀書,備考秋闈。
出了事後,方家長輩商議,少不得解鈴還須係鈴人,仍是讓方秀伊出麵,明明白白解釋此事。
因此才有後來陰差陽錯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