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珍公主喜從天降,也顧不得去計較溫益卿去過西坊的事情了,隻顧請太醫診脈,去宮內報喜,認真保養起身子來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溫益卿當夜竟沒有回府,但一想到他工部事忙,將來升了侍郎就好了,到時候豈不是雙喜臨門?因此竟也罷了。
更有溫府那邊兒,戚老夫人因聽說消息,也忙過來道賀。
華珍其實不喜自己的婆婆,隻看在溫益卿的麵兒上而已,但今兒添了這大喜的事情,便也格外的和顏悅色,一時看起來倒像是滿堂齊歡的光景了。
是夜,西坊之中,王俊跟幾個營繕所同僚親自來探望之後,江為功跟姚升兩人也一塊兒來了。
先前自打溫益卿去後,闌珊又看了言哥兒半晌,實在撐不住,便回了房。
這一倒下就有些起不來了。
阿沅起初還以為她是給溫益卿那些話氣傷著了,給她換衣裳的時候,無意中卻發現了頸間的痕跡。
闌珊原本隻是身體撐不住,精神還是好的,但溫益卿那幾句話無疑是雪上加霜,加上因為言哥兒的病而自責,頓時內憂外患,一起發作起來。
就連阿沅替她把衣裳解開了都沒有察覺。
阿沅自然瞧見了闌珊身上的那些痕跡,腰間尤其重一些,有幾處可見烏青的手指印。
趙世禛畢竟也是初次,忘情的時候力道上有些失控,而且他的手勁奇大,隻稍稍地用半分力,對闌珊而言卻如同三四分,何況他用的不止半分。
阿沅不敢再往下看,隻是又悄悄地將她的衣裳係好。
看著闌珊雙眼合著倦累之極的神情,阿沅眼眶有些濕潤,喃喃道:“若榮王殿下是真心待你的,縱然……不要我跟言哥兒了,又有什麼關係。”
闌珊睡了一個下午,到黃昏工部休衙,大家一湧而來探“病”。
果然見闌珊臉色蒼白,滿麵憔悴,一看就知道氣虛病弱之中,如此倒也歪打正著了。
王俊等不敢多加叨擾,說了幾句便告退了。
此後江為功跟姚升來到,闌珊強撐起身要招呼他們,卻給江為功一把摁倒:“彆動!我們又不是外人,你隻管躺著。”
阿沅親自倒了茶過來請他們喝,說道:“又勞兩位大人親自來探望,且不要嫌棄喝口粗茶。”
兩人忙站起來道謝。姚升早看出闌珊眼圈微紅的,阿沅的眼睛更是腫著,懷疑他們之間口角過,便笑說道:“阿沅娘子不必客套,我跟江大人同小舒一向交好,本該早來探望的。”
江為功卻直接問道:“娘子是哭過嗎?可是家裡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阿沅一愣,苦笑低頭道:“並沒有彆的,隻是夫君病了,連孩子也有些染了風寒,不過如今已經好轉了。倒是讓大人見笑了。”
江為功道:“言哥兒也病了?怪不得我看小舒臉色這樣差,這如何了得,可請了好大夫了?”
“已經沒事兒了,之前才起來,葛公子在那邊陪著他喝粥,等喝過了再叫他過來行禮。”
等阿沅退了,姚升讚道:“阿沅娘子真是賢惠啊。”
江為功也說道:“又賢惠,又能乾,跟小舒正是天造地設,生的孩子也是那麼伶俐可愛,唉,我若有個兒子,也是這般就好了。”
姚升嗤地笑了:“你的老婆還沒地方找呢,就盼兒子了。”又看著江為功胖頭大耳的樣子,還有一句促狹的調戲話沒好意思說出口。
江為功卻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小舒,有一件事,之前那個方家小公子……你記得吧,昨兒他突然去工部找我,竟規規矩矩的向著我賠禮道歉呢,你說怪不怪?”
闌珊正聽著他們兩個玩笑,聽了這句心中一愣:“是嗎?他、怎麼賠禮的?沒有胡鬨吧?”
“沒有,”江為功搖頭,滿臉的不可思議,“規矩的了不得,言辭又懇切,弄的我反而都不好意思了。”
闌珊聽到這幾句,便知道去道歉的不是方秀伊,而是她哥哥。
當下一笑:“是不是跟先前胡鬨的那位判若兩人呢?”
江為功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嗎!我看著他那張臉,幾乎不敢認之前曾揪過他的衣領呢。”
姚升聽到這裡,摸著下頜不語。
三人說了會兒,果然那邊阿沅跟葛梅溪陪著言哥兒進了門。
那小孩子已經好很多了,眼睛烏溜溜地,上前叫道:“爹爹!”
闌珊忙起身握住他的手,目光湧動,又道:“見過你姚叔叔跟江叔叔。”
言哥兒又乖乖地躬身行禮,姚升忙製止了:“快彆,孩子病著呢,不用講究這些。”
江為功道:“言哥兒,叔叔也不知道你病了,改天再買好吃的給你啊。”
言哥兒又答應了,走到闌珊身邊,仍是靠著她。
姚升笑道:“小孩子病一病不要緊的,不是都有那句老話嗎,病一病,長心眼呢。”
說到這裡,江為功又想起來:“還有一件小事兒。小舒你知不知道,下午的時候,工部裡有人說……公主殿下有了身孕了。”
闌珊意外:“是嗎?”
旁邊的阿沅也微微色變。
江為功笑道:“是啊,可是更奇怪的是,原本說公主暈倒了,溫郎中才回府去的,可不多會兒又回來了,竟好像沒事兒人一樣,仍是處理一些公務之類的,丁點兒喜色都無,這若是放在彆人身上,指不定多高興呢,又或者總該在府內陪著公主的吧?”
闌珊沒言語。姚升笑道:“這個你不懂了吧?這就是溫大人的過人之處,都說工部那空缺出來的侍郎之位是溫大人的,人家可是將來的尚書人選,注定的高高在上,哪裡能跟咱們一樣呢?”
江為功搖了搖頭,卻難得的沒有趁勢在踩溫益卿幾腳。
原來自打江為功去了清吏司後,發現溫益卿竟沒有跟先前那樣百般刁難。
慢慢地江為功自個兒醒悟了,原來不是溫大人改變了態度,而是他自己做事的方式比先前大有長進。於是回想當初,興許溫益卿不是故意吹毛求疵找他的麻煩,所以江為功在營繕所清吏司的職業生涯竟然比想象中更順利些。
阿沅進來留他兩人吃飯,兩個人哪裡肯,便隻說等闌珊跟言哥兒大好了之後再一起聚餐。
葛梅溪跟王鵬兩個代替闌珊送了出門。
這一夜,言哥兒也沒回房去,擠在闌珊跟阿沅之間睡著了。
闌珊心裡本來還有些話想私下裡跟阿沅說,見言哥兒在,便忍住沒有提。
次日闌珊早早起身,隻覺著渾身的骨頭還是跟碾過似的疼,實在是不願意起身。但是想到已經空了好幾日的缺,心裡實在過不去。
又不知是不是昨兒被言哥兒傳染了,起來就不停地咳嗽。
阿沅勸她再休息一日,她隻是不肯,早上吃了一碗米粥,跟葛梅溪一塊兒出了門。
路上,葛梅溪猶豫幾次,終於打馬到了車窗邊上,輕輕地敲了敲。
闌珊正閉目養神,聞聲忙坐直些許,掀開簾子。
葛梅溪俯首問:“你好些了嗎?不可勉強。”
闌珊向他一笑:“葛兄彆擔心,我沒有那麼嬌弱。”
葛梅溪看著她,眼中無限悵然,心裡雖有很多關切的話,說來隻覺著空泛。便隻說道:“彆太要強了。沒有人笑話你的。”
闌珊聽到“要強”兩個字,眼神有片刻的惘然,然後笑道:“知道,我心裡有數。”
放下車簾,將身子靠在車壁上,不住地回味那兩個字。
闌珊想起來,當初洞房花燭夜出事,之所以相信阿沅告訴她的溫益卿背離的話,其中一個原因,是之前她正好跟溫益卿吵過一架。
那時溫益卿在工部嶄露頭角,正是萬人矚目意氣風發的時候。
有天,一位同僚向他請教一副橋梁構造圖,溫益卿隨意說了幾句,其後便當作一件小事告訴了闌珊。
不料闌珊聽了,便問道:“真的是淩河的橋嗎?”
溫益卿道:“當然,我記得很清楚,怎麼了?”
“那可不行!”闌珊便皺眉說道:“我記得父親曾經在橋誌裡記過,淩河的河水最為湍急,導致從橋下經過的舟船時常會失控撞上橋柱,不知道出過多少事的,如今既然要重建,怎麼還用石柱橋呢?為什麼不改一下?”
溫益卿笑道:“改?這豈是你說改就改了的?這是工部正經批了下來的,如今圖紙都做好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何必多事呢。”
闌珊卻較了真:“圖紙這種東西自然可以改,無非是多費一兩個月的時間,但如果是橋造好了,再改可就難了,且又關係許多人的身家性命……到底要慎重些。”
溫益卿皺眉:“姍兒,人家不過是給我幾分薄麵,所以才叫我看一看那圖紙,未必就是真求我的意見,難道我就大放厥詞說這些話嗎?何況你看的那未必是真的,也許氣候變化,河道變化,不再像是之前了呢?”
闌珊道:“那你大可以叫他們再去調查一下,然後再定啊。有什麼難的?”
溫益卿不太喜歡:“我才在工部立足,就叫我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麼?罷了,負責這件事情的都是極有經驗的前輩,難道他們都看不出,得是我說?自然人家是有數的,不必我多此一舉。”
闌珊也不高興:“你怎麼和起稀泥來了?父親曾說過,做監造是半點兒都馬虎不得的,有一絲疑慮,就要付出全力去落實確鑿,你怎麼……”
“行了,”溫益卿先前應酬中喝了幾杯酒,心裡有些燥熱的,卻耐著性子道,“你也太要強了吧!幸而你不是個男人,若是個男人,又在工部裡任職,那不知要有多少人頭疼,又有多少人記恨呢!如今都要嫁了,好歹你安分些,彆總說些讓我不舒心的話。”
雖然他自詡話說的已經夠溫和了,但在闌珊聽來卻甚是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