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除了一名貴妃外,多半妃嬪都比容妃品級要低,聞聲都站了起來。
闌珊起先就並沒有坐,隻是站在鄭適汝身後,聽到太監通稟的時候心就緊了緊。
這時侯鄭適汝也緩緩地站了起來,那邊容妃上前,先拜見了皇後,眾人才又陸續落座。
皇後看著容妃道:“聽說你的身子不適,本宮還想派人去探望,怎麼又來了?請安這些不過是虛禮,自然是你的身體要緊。”
容妃就在鄭適汝的對麵坐了,正好能瞟見她身後的闌珊,此刻便笑道:“臣妾不過是一點舊疾,能親自前來當然是不能壞了這規矩的。”
說著目光轉動看向闌珊:“太子妃身邊的這位,就是之前才上京的那位姑娘?”
皇後道:“不錯,她就是阿衍。”
這會兒鄭適汝轉頭:“衍兒,你來拜見容妃娘娘,她是榮王殿下的母妃。”
闌珊低低答應了聲,小心邁步轉過來,也以手加額,跪地行了大禮。
容妃打量著麵前的闌珊,微微一笑:“衍姑娘這份樣貌,莫說是太子妃的遠方親戚,就算說是太子妃的親妹妹,那也是沒有人會懷疑的。”
眾妃嬪聞言便有人笑著附和。
地上闌珊卻微微一震,容妃的這句話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心,聽著怪怪的,令人心裡不安。
皇後正欲開口,鄭適汝道:“多謝容妃娘娘誇獎,先前我這妹妹因為身世的緣故,常常有感慨自傷的意思,我明白她的心,所以才要格外對她好一些。如今娘娘稱讚她是我的親妹子,可知我也巴不得如此?就替她先謝過容妃娘娘了。”說著鄭適汝微微傾身。
容妃看著太子妃:“太子妃蘭心蕙質,又有皇後娘娘的仁德品性,真真是難能可貴。衍姑娘有太子妃這個姐姐,也是她的福分跟造化。”
鄭適汝微笑,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能認她這個妹子,卻也是我的福分呢。”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大家都以為是閒話,皇後在旁笑道:“你們且不要隻管說話,這裡還讓阿衍跪著呢?快叫這孩子平身吧,瞧著她身子單弱,怪可憐見兒的。”
容妃這也才笑道:“是我一時隻顧讚歎這孩子的品格了,竟忘了此事,快快扶她起來吧。”
早有皇後跟前伶俐的女官上前親自把闌珊扶了起來。
此時,有些機靈的妃嬪也瞧出了皇後對於這位阿衍姑娘甚是青眼有加,何況還有一位榮王殿下的母妃,哪裡還有彆人插手的份兒?於是便陸陸續續退下了。
皇後越看闌珊越覺著喜歡,有心讓她在跟前多留會兒,不料容妃起身道:“娘娘,這位衍姑娘第一次進宮,臣妾倒是覺著跟她甚是投緣,不知能不能請她去臣妾那裡坐一坐?”
皇後略覺愕然,有心不許,但是鄭適汝還在旁邊,自己倒是不能做的太過露骨。因此笑道:“難得容妃你主動開口,難道本宮不能成全嗎?隻不知太子妃覺著如何?”
鄭適汝還沒開口,容妃道:“阿衍姑娘是太子妃的妹子,臣妾自然不會嚇到她,必然也以禮相待的。”說到最後便看向鄭適汝:“太子妃不會不放心把人交給我吧?”
鄭適汝微微一笑:“我哪裡有什麼不放心?隻有一點顧慮,阿衍畢竟是沒見過什麼世麵的孩子,怕她在容妃娘娘麵前失了禮數。”
容妃笑道:“太子妃多慮了,可知我也不是那種迂腐不化的人?你有憐惜她的心思,難道我就不能‘聞弦歌而知雅意’麼?”
鄭適汝才對闌珊道:“既然容妃娘娘這樣高看你,你且隨著她去瑞景宮坐坐吧,也不用怕應對不周,你該知道,這宮內不管是皇後娘娘還是容妃娘娘,都是賢德大度的人。”
闌珊心裡是不太願意跟著容妃去的,主要原因不是彆的,而是當初趙世禛臉上留下那樣猙獰一道傷口,就是出自容妃娘娘的手,她至今不能釋懷,也因此生出一份格外的芥蒂。
聞言卻隻能低頭應了,於是容妃起身告退,領著闌珊出殿去了。
剩下皇後跟鄭適汝兩人麵麵相覷,皇後說道:“這容妃……真的是來挑兒媳婦了不成?竟把人帶走了。”
太子妃心想:“您也不遑多讓。”
麵上卻道:“容妃娘娘的心意卻叫人看不清,不過縱然她真的挑兒媳婦,阿衍也不是非得嫁給榮王的。”
皇後心中一動,笑道:“你看看你,真把衍兒當成親妹子了不成?話說的這樣狂,榮王的身份難道還配不上她?”
太子妃笑道:“母後多心了,我哪裡是敢嫌棄榮王的身份配不上,卻正是擔心阿衍配不上榮王,她畢竟出身低微,那王府豈是一般人能進的?彆說是王府,先前那麼多去東宮說親的人,我也不敢隻往上看,卻多向那門第一般的人家裡瞧,就是怕阿衍進了高門會受委屈。”
皇後瞅著她,太子妃這話雖說的合情合理,甚至近乎謙和似的,奈何臉上卻隱隱透出了一副誰也不放在眼裡的神情。
皇後畢竟知曉鄭適汝的性子,不敢當著她的麵兒提讓闌珊留在東宮的事情,當下心中一合計——不如等改天太子進宮的時候先問問兒子的意思。
於是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且容妃又不是個尋常之人,她可比我更厲害多了,衍兒看著嬌弱內怯的,可不能攤上這樣一個婆婆。”
鄭適汝眼睛往地上一瞥,才笑道:“彆的不說,母後當然是最賢德仁慈,最為體恤兒子兒媳婦的,太子成日家跟我說要孝順母後,前些日子母後稍感不適,太子恨不得就留在宮內伺候,是我跟他說,母後身邊自有近身的人服侍,很不用他不離左右的。何況一來宮規不許,二來父皇最不喜那婦人之仁的性情……太子雖是一片孝心,隻怕父皇以為他這麼大的人了,又是堂堂太子,如何一看母後略有不自在就慌張失了神?這樣如何能堪大器?這才勸住了。且我也懂母後的心意,母後自然是望子成龍,隻要太子把分內的事情做好,得父皇的讚許愛顧,母後自然也是舒心的,什麼病邪自然也都散了,母後,卻不知我想的對不對?”
鄭適汝跟皇後不算很親,倒是華珍公主之前是衣不解帶地陪侍左右,隻是她偏能把話說的如此漂亮。
皇後聽了這些話反倒要感激她不來伺候自己,便笑道:“這很是。幸虧有你在太子身邊兒照應著,母後自然放心。”
鄭適汝跟皇後在坤寧宮說話的時候,那邊容妃領著闌珊往自己的瑞景宮而去。
兩人且行,容妃且細心看她的舉止。
卻見闌珊隻是規矩地垂眸低頭,手交握著搭在腰間,於曼麗動人之中又透出一份格外的恭謹溫柔。
容妃便道:“太子妃向來是個不關己事不伸手的矜貴性情,怪不得如今為你破了例。”
闌珊的長睫一動,卻隻答應了聲:“是。”
容妃一笑道:“你這副模樣的確生的是好。”
闌珊抬眸,猝不及防地看到麵前的容妃。
方才在殿內,她不敢抬頭,所以竟沒有看見容妃的樣貌,直到這會兒……
若不是知道她是容妃,真是難以認出這就是趙世禛的母妃。
她看著太年輕了一點!
當然,是非常的美貌,氣質也很柔和的,並不像是那種能夠把趙世禛傷的那麼厲害的人。
闌珊微微一愣。
而在她心中詫異的時候,容妃也正在心中暗自驚詫。
美貌還是其次,容妃真正驚訝的,是麵前這女孩子身上獨特的氣質。
鄭適汝的確是美貌雍容,但許是她性格的緣故,這種絕美之中隱隱有一種令人不能直視的鋒芒,大概連鄭適汝自己也沒有察覺。
從上女學的時候開始,雖然那些女學生們都很喜歡尊敬她……但無端的會有種“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心理,不敢十分的親近鄭適汝,算來算去,跟她走的近的卻隻有闌珊一個。
但闌珊不同,從之前的天真爛漫,到在外頭經曆諸事,忍風忍雨。
如今改換女裝,早沒了之前的肆意。
她非但不覺著自己很美,反而處處小心翼翼低調內斂,先前骨子裡沉澱的溫和忍讓,跟此刻的那股不安跟謹小慎微,這些氣質交織在一起,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流離脆弱之感。
沒有鄭適汝一樣的鋒芒,但因為太美,讓縱然是同為女子的旁觀者,都忍不住會生出一種嗬護之意。
容妃早察覺了,在皇後殿內的時候就發現了闌珊的不同之處。
後宮的女子最是尖利的,除非是真正與世無爭的淡然,否則,對於一個美貌的同性往往會自覺或者不自覺的存在一種類似審視的敵意。
比如後宮這些人就算在麵對鄭適汝的時候,礙於她太子妃的身份都極為恭敬,事實上看待鄭適汝的眼神也是各異。
或者因她的美貌而心生羨慕嫉妒,或者是另一類型的貶低挑剔,或者是敬而遠之……
但是麵對闌珊的時候,這些人卻不約而同的都好像收起了那些怪異的鋒芒。
容妃知道,這些人都喜歡麵前這女孩子,且是沒有一點敵意的喜歡,想對她示好,且是沒有企圖的示好。
真是一件異事。
連皇後的眼神都變的不同。
此刻容妃看著闌珊的眸色,那是真正清澈的一雙眼睛。
清澈乾淨的讓人不忍毀壞。
忍不住再度從頭到腳地把眼前之人打量了一回。
容妃突然有些明白了,趙世禛為什麼主動跟自己開口要這個人。
瑞景宮裡有一種淡淡的檀香氣,是供在小佛像前的香爐中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