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突然意識到榮王想做什麼。
她徒勞地往內退了退,卻知道自己並無退路。
有那一刹那,闌珊想,索性破罐子破摔就一了百了吧。
但當他冰雪似的凜冽氣息逼近的時候,闌珊終於還是受不住了。
她閉上眼睛,低聲道:“你不能……”
“我怎麼不能?”
“我、”闌珊屏住呼吸,還是說了出來:“我有身孕了!”
那兩個十分陌生的字眼跳入耳中,讓趙世禛有瞬間的錯愕。
他幾乎不能理解那是什麼意思。
但當反應過來後,趙世禛猛然直起身子:“你說什麼?”
他甚至有些懷疑闌珊是在騙自己。
闌珊抱著頭,流著淚說道:“我有身孕了,你、不能亂來。”
這種私密大事,飛雪隻跟鄭適汝商議過,而且也不適合貿然留信給趙世禛。
所以趙世禛竟然還不知情。
此刻聽聞,如同給雷劈了一樣,說不上來的感覺。
榮王雙手握拳,直直地看了闌珊半晌,終於轉身往外走去。
闌珊聽到門響的聲音。
她半信半疑地含淚抬起頭,果然見屋內沒有了他的影子。
闌珊繃緊的心弦鬆了一寸,卻突然又有些想哭。
然後她看到桌上趙世禛放著的茶杯。
趕了半天路,倒也口渴了,加上之前在車內吐了幾次,肚子裡早就空了,又渴又餓。
闌珊慢慢地起身挪到地上,也倒了一盞茶,慢慢地喝了口。
茶壺內是驛站裡孝敬的上好的祁門紅茶,闌珊卻覺著這味兒仍有些衝,倒不如喝點白水的好,但現下也懶得叫人,又怕趙世禛去而複返,便又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她回到榻上,呆坐了半晌,毫無頭緒。
終於倒身躺下,不多會兒又覺著冷,便把被子拉過來蓋住了。
趙世禛出門之後,果然見飛雪站在廊下。
見他露麵,才忙上前行禮。
趙世禛叫了兩個侍衛,讓守在門口,自己走開兩步推開旁邊房間的門,見無人,這才入內。
飛雪也跟著進入,等他落座,便原原本本地將他離京之後的種種都告訴了榮王。
說完了這些,也有半個多時辰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這間房內沒有點燈,趙世禛坐在圈椅上,臉也浸潤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
終於他說道:“司禮監送去的有毒的飯菜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飛雪的心跟著竄了竄。
這件事上她的確有個懷疑的對象,但是不管對闌珊還是趙世禛,她都不敢開口。
也正因這個,才沒有把這件事也告訴鄭適汝。
趙世禛卻聽了一遍就察覺了。
“你隻管說,”趙世禛抬眸看向飛雪,“隻要你疑心的人就說出來,也不用管有沒有證據,橫豎我心裡有數就行了。”
飛雪的喉頭有些發乾,卻隻能說道:“主子,我不敢胡說,也怕冒犯到。但是那天,在宮內的容妃娘娘去看望過她,也拉過她的手……我知道娘娘是會聽脈的,所以我擔心、加上晚上的事情那麼巧合……”
趙世禛抬手製止了她繼續說下去,因為已經知道了。
然後他沉吟著:“那麼晚上放火的人呢?你也同樣懷疑是……”
“不,”飛雪皺眉道:“司禮監放火的人是誰,我的確不敢亂說,也沒有懷疑對象。因為、總覺這種太張揚的手段,並非出自內宮之手。”
趙世禛點頭:“很好。”
他頓了頓:“你所懷疑之人,沒有跟她提起過吧?”
“奴婢怎麼敢提。”飛雪歎了口氣,“因為怕真的如我所想,所以下毒的事情,連太子妃都沒敢告訴,怕太子妃聰明,會窺探到什麼。”
趙世禛皺眉:“你沒跟太子妃提此事?那……姍兒知道你沒提?”
飛雪一愣:“是,她知道。”
闌珊的確知道飛雪沒告訴鄭適汝下毒的事情,當時飛雪說是怕鄭適汝擔心,闌珊也沒提彆的。
隻是這會兒趙世禛又重複了一句,卻讓飛雪有點不祥的預感。
“主子……奴婢做錯了嗎?”飛雪有些忐忑。
“沒,”趙世禛否認,“你做的很好了。這一次多虧了你在她身邊。”
飛雪聽到最後一句,臉上不由才多了些許笑意:“我不敢邀功,隻是求她能夠平平安安的,希望主子早點兒回來,其實……”
她因為給趙世禛誇獎,心裡高興,不由想多說兩句,話一出口又覺著冒昧。
“其實什麼?”趙世禛問。
“其實,”飛雪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謹慎地說道,“主子不要怪她離京,其實就算她不想走,有人隻怕也巴不得她儘快離開。”
趙世禛撫了撫額角:“本王知道。”
廊下的燈籠都亮了起來,趙世禛同飛雪出門的時候,侍從來報,說是淮州城的知縣跟衙門官員們已經到了驛館,正在外頭等候傳見。
趙世禛哪裡有心情見這些人,便隻叫他們退了。
又有侍從詢問要不要傳晚飯。
趙世禛連日裡餐風露宿,也沒怎麼正經吃東西,隻是因為心事重重,卻並不餓。
飛雪早知其意,便道:“主子,她這些日子也沒大好好吃飯……”
趙世禛聽了,才道:“叫人把東西送過去,手腳輕些。”吩咐了這句才又問:“阿沅跟那孩子呢?”
飛雪道:“安置在偏院裡。”
“好好地照看著,不得有誤。”
趙世禛重又進房,飛雪親自點了蠟燭,侍從悄悄地送了飯菜進來。
榮王到裡間看了眼,見闌珊一動不動,隻聽她呼吸沉綿,竟是已經睡著了。
他看著她蜷縮著的身體,距離兩人分開她又清瘦了,不知是因為遭遇那些磨難,還是太過勞心,亦或者是那個不是時候蹦出來的小崽子的磋磨。
飯菜擺放整齊,飛雪驗看了,便退了出去,臨去將房門輕輕掩上。
趙世禛瞧了瞧那些飯菜,見倒也彆致,多是淮城本地的特色菜,如軟兜長魚,甲魚羹,用鯽魚腦燒的豆腐,內有香菇雞丁等,其他的欽工肉圓,開洋蒲菜,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趙世禛拿了一副碗筷,撥了一個肉圓,夾了些許蒲菜,又盛了些雞丁豆腐湯,走到床邊。
闌珊兀自睡的沒醒,長長的眼睫透著乖靜。
趙世禛原先因為她不由分說的離京,心中十分窩火,千裡追蹤總是看不到人,更加氣惱。
但是先前那一陣兒,已經把那股邪火兒都卸去了,這會兒看她蜷著身子睡著,心中翻天覆地的卻都是無限的憐惜跟柔軟的愛意。
本是想叫醒她,見狀突然玩心大起,便把手中的湯碗往前湊了湊,抬手扇了扇,讓那香氣更向著闌珊臉上撲過去。
果然,闌珊雖然在睡夢中,鼻子卻輕輕地嗅了嗅,顯然是聞到了香氣。
趙世禛差點笑出來,卻又忍著,用筷子夾了一根蒲菜,在闌珊的唇上輕輕地蹭了兩下。
闌珊也不知是在做夢還是若有所覺,唇慢慢地動了動,竟像是想吃的樣子。
趙世禛本是要引她起來,見她這般朦朦朧朧的,卻更加可愛,於是索性將那根脆嫩的蒲菜送到她唇間。
闌珊一口咬住了,本能地咀嚼起來。
這蒲菜是以香蒲的莖製成的,是本地傳統特色,清香甘甜,酥脆爽口,吃起來口感有些像是嫩嫩的筍子,卻更鮮美。
闌珊自然從沒吃過,漸漸地居然把一根蒲菜都嚼著吃了,隻是終究察覺出不一樣來,便半夢半醒含糊說道:“好吃……小葉,這是什麼啊?”
原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是飛雪在拿東西喂給她吃。
趙世禛這才說道:“好吃就起來多吃點兒。”
闌珊聽了這個響動,猛地睜開雙眼,當看見是他的時候,才受驚一般往後縮了縮。
趙世禛看著她的反應:“我是老虎嗎?你這麼怕我?”
闌珊隻是猝不及防而已,何況對他有些心病,聽了這句卻又迅速鎮定下來,才要說話,突然覺著嘴裡有東西。
她抬手捂著嘴,又看見趙世禛手中的湯碗,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但是齒頰間還有香嫩的味道,要吐出來顯然不合適。
闌珊總算吞了下去:“殿下……”
趙世禛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吃吧。”
闌珊跟他的心結沒有解開,加上先前那一番對峙不太愉快,此刻不是很願意搭理趙世禛。
但她之前就餓了,加上才吃了一根蒲菜,把那饑餓的感覺更加勾起來了,又嗅到菜的香氣,竟有些無法抗拒。
趙世禛把那碗湯放在她跟前:“這個已經不燙了,先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