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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寡夫[種田] Seelight 64626 字 5個月前

第23章

陳慶坐著的是家裡躺椅, 隻是在昨天的一番廝打之下有些變形,但陳慶人輕,椅子沒壞。

這會兒聽見周遠說話, 陳慶被嚇到, 身上用了點勁兒,椅子便四分五裂, 陳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遠想去扶他, 被陳慶製止,他的聲音很輕:“你彆過來。”

周遠便站著不動了。

陳慶坐在地上, 垂著頭, 周遠很高大,他的影子遮住了陳慶麵前所有的陽光:“我不明白。”

周遠很有耐心:“哪裡不明白?”

陳慶不知道該怎麼說, 千言萬語隻彙成了一句話:“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所有事情都要有一個為什麼?”周遠沒有回答他,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陳慶低著頭,在心裡打腹稿, 把自己要說的話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才開口:“你是因為可憐我跟娘親嗎?其實我們的生活沒有那麼難,這五年我們都是這麼過的。”

良久都沒有周遠回答他的聲音, 陳慶這才慢吞吞地抬起頭, 結果沒想到周遠一直在看他,看到陳慶抬頭的一瞬間,周遠還朝他笑了笑。

陳慶的耳朵一下就紅了, 趕緊低下頭,覺得自己手指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又很忙地捏著自己的衣帶。

周遠這才說:“我想幫你們什麼現在也依然能幫你們, 但我為什麼要這麼委屈我自己?”

“可,可你明明是喜歡, 喜歡李欣的。”陳慶的聲音很小,小到周遠都快聽不見了。

好在四周是安靜的。

“你從哪裡得這個結論的?”周遠跟他說話,不像是交談,更像是他是被俘的人,要聽他的來決定自己的一言一行。

陳慶覺得坐在地上這個姿勢讓他在周遠麵前非常地沒有氣勢,於是他用手撐地,單腳站了起來,雖然還是比周遠矮了很多,但至少不再像是將軍和俘虜。

陳慶覺得自己有了底氣一點,才說:“就,很多時候啊。”

他不想去細數,那樣看起來像是在跟自己的好朋友斤斤計較,但他心裡想了很多。

“都是因為你。”周遠朝前走了一步。

陳慶如臨大敵,蹦著自己那條沒受傷的腿,往後退,周遠怕他摔倒,往前的步幅並沒有那麼大。

“你站著,彆過來!”陳慶扶著自家房子的一根圓木柱子,不敢看他,手指在那圓木上不停地點。

周遠站在原地,才說:“你考慮一下我吧,我覺得我並不比彆人差。”

陳慶的臉通紅,又覺得他這個人實在膽大,說的都是些不要臉的話,他仍是垂著頭,沒說話,但耳根的紅已經說明了一切。

周遠看了覺得很滿意,想著今天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便也決定不再逼他,反正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時間還很長。

“你好好歇著吧,再站著當心腳好不了了。”周遠走到剛才快要散架的躺椅旁邊,又在院子裡找到了家裡的工具,敲敲打打地很快把躺椅修好了,放下工具,抓住了站在一邊偷看的陳慶的手臂,像是拎小雞崽一樣把陳慶拎到椅子上坐著,自己才出了院子的大門。

臨走前又很大聲地說:“你好好考慮一下。”

陳慶的臉比剛剛還要紅一些,又說:“你不要那麼大聲!”

萬一讓人聽見可怎麼好。

周遠朝前走,向後朝他揮了揮手。

院子裡重新恢複寂靜,陳慶覺得麵上有火燒,心裡有貓抓,連受傷的腳踝都在癢,心裡突然生出了很多對明天的期盼,但又不知道在期盼什麼。

孫大娘帶著笑意從外麵進來,她看了一眼滿滿的水缸便問:“周遠來過了?”

陳慶現在聽到周遠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見了貓,隻是胡亂地點了一下頭。

孫大娘沒注意陳慶的狀態,隻是說:“我剛剛去跟花媒婆通了一下氣,她說幫你留意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

陳慶這才抬起頭:“娘您剛剛去找花嬸子了?怎麼這麼著急?”

“時間也差不多,要有合適的可以定下來,這樣你以後也能多個依仗。”

陳慶想起周遠說的話,又搖頭:“娘,我不想……”

“彆說傻話。”孫大娘走到他身邊,看了一眼他的腳:“還好我先前去找了村長,給你寫了放妻書,你現在不是我家的夫郎,是我的小兒子。”

陳慶本來隻是臉紅,這會兒聽了孫大娘的話眼睛也紅,他在從家鄉來洛河村的時候,也偷偷地感歎過自己的命為什麼這麼不好,也曾經想過要不在走過來的路上就自我了結了,像小爹那樣。

但他沒有那個勇氣,在看到湍急的流水的時候還是很害怕,又在管事的嘲諷聲中回到了隊伍裡。

直到他來到洛河村,被孫大娘買回家,他有了一個跟小爹很不一樣的娘親,有了李欣那樣跟他很不一樣的朋友,還有……

陳慶甩了甩頭,把那些不該想的從腦子裡扔出去,他拉住孫大娘的手:“謝謝娘。”

孫大娘摸他的頭發:“跟自家娘親客氣什麼。”

陳慶一邊感動,一邊又覺得喉嚨發緊,他不敢跟孫大娘說剛才周遠跟他說的話,他囁嚅著說:“可是我這個情況……”

孫大娘不喜歡他這麼妄自菲薄的樣子:“你哪裡不好了?長得好看,能乾活,很乖。”

陳慶眨了眨眼睛,聽到孫大娘這樣誇他,內心生出很多的歡喜。

沒有人不喜歡聽讚美的話,也許,他真的有些能讓人喜歡的地方?

“阿慶?”

孫大娘看著他:“想什麼呢?臉這麼紅。”

陳慶趕緊搖頭,轉移話題:“咱們什麼時候去交稅?”

“今年不用咱們自己去交了,你忘了?”這個消息是他們昨天在縣衙的時候,縣衙的人透露出來的,村長帶著衙差挨家挨戶地收,不用再一大早就去排隊了。

昨天發生的事情陳慶一點都不記得了,他唯一記得的就是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周遠落在他臉頰上粗糙的手指。

“那真是太好了。”陳慶說,拋開那些有的沒的,陳慶又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他又有些擔心孫家的人找上門來。

“娘,你說孫家的人會找上門來嗎?”陳慶看著門口。

“他們來就來,咱們還能怕了他們不成?”孫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安撫他,隨後進了灶房裡去做飯。

陳慶這一天的心都靜不下來,一邊想著周遠上午說的有的沒有的話,一想到就頭皮發麻,又想到孫家的事情,一想到就提心吊膽。

孫大娘隻當他還是心有餘悸,早早地就讓他歇下。

陳慶夜裡在床上輾轉,到子時才迷迷糊糊地睡著,隻是亂他心神的人竟然還跑到了他夢裡。

還是在他們家的院子裡,還是一樣的對話,不同的是周遠離他很近。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陳慶一直笨嘴拙舌,在夢裡更是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支支吾吾。

“從第一次見麵你就在看我。”夢裡的人不講理,不顧陳慶的拒絕,說的都是些羞人的話,“你還以為我沒發現。”

“我,我沒有……”

周遠突然湊他湊得很近,陳慶躲閃不及,被他捉進懷裡,在夢中掙紮也費勁。

“彆動。”

陳慶就不敢再動,他心跳如擂鼓,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白日變成了黑夜,化不開的夜色讓周遠的聲音變得更沉了一些。

陳慶不知道自己怎麼哭了出來,周遠仍是像之前一樣,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擦去他的眼淚,隻是這次跟他說了話。

“哭什麼?”

陳慶搖頭。

沒有人再說話,陳慶隻感覺到周遠朝他湊過來。

陳慶突然從夢中驚醒,此時四野無聲,隻有陳慶的心跳聲,一下比一下響。

睡是睡不著了,陳慶在自己的心跳平複之後,挪到了床中間,推開了一點窗戶,他枕著手臂趴在窗邊,在一點點朦朧的晨光中看到了院子裡的躺椅。

有風吹過來,在很久以後陳慶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天一早,陳慶是在孫大娘和周遠的交談聲中醒過來的。

後天就是中秋了,本來過中秋的東西應該是在那天的大集上買的,但因為陳慶出事,導致他們什麼東西都沒買,孫大娘決定去鎮上買東西。

但陳慶的腳受傷,她又不敢再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所以找了周遠問能不能送他們去一趟鎮上,有周遠的牛車就能把陳慶也一起帶去了。

“好。我也要去一趟鎮上。”周遠答應得很乾脆,他朝院子裡看了一眼,就看到支起的窗邊,有一個毛絨絨的腦袋。

所以昨晚上也不止他一個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吧?

陳慶慢慢睜開眼睛,就對上了周遠的眼神,他像是炸了毛的貓,收回發麻的手臂,關上窗,朝後躲,又因為幅度太大,力氣用過了頭,整個人失去平衡倒在床上,頭和床板接觸,發出“咚”的一聲響。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臉。

太丟人了……

孫大娘和周遠都聽見了屋子裡的動靜,周遠沒忍住笑了一聲。

孫大娘跟周遠約好之後趕緊進屋:“阿慶,摔床底下啦?”

周遠的笑聲更大了一些,屋子裡陳慶捂著被子都聽見了他笑聲,又被氣得錘了一下床。

真討厭,在夢裡討厭,在現實裡更討厭!

孫大娘很早就起來做了去鎮上的準備,陳慶愛吃玉米餅,她烙了好幾張。

陳慶坐在床上梳頭,他從來到這裡就一直是披發,隻有在乾農活的時候才會束發,洛河村對夫郎束發還是披發倒是沒什麼要求,倒是李欣,整日都束著發,很是乾淨利落。

陳慶今日突發奇想,也把頭發都束了起來,孫大娘在門外叫他,說時間不早了讓陳慶趕緊出門。

等陳慶說自己好了的時候,孫大娘才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不太一樣的陳慶,她笑著幫陳慶把有些碎發整理好:“今日怎麼突然想起要束發了?”

陳慶低著頭:“有些熱。”

孫大娘看著他被發帶高高束著的頭發,那發帶還是陳慶自己做的,是以前做衣裳的邊角料,他在上麵繡了些花樣,做成了發帶。

“要是有個簪子就很好了,上麵再有個小鈴鐺,一走一響的。”

陳慶眯著眼睛笑了笑:“我冬天了用木頭刻一個,鈴鐺可以請李叔幫忙做一個。”

洛河村冬天沒有農活,陳慶能做一些很複雜又很消磨時間的事情,繡帕子,刻簪子。

“倒是能拿得起繡花針也能刻刀啊。”孫大娘扶著他,陳慶沒讓她支著自己,而是自己蹦著往外走。

陳慶麵上的笑容消失,對孫大娘說:“可是我已經成親這麼久了,哪還能戴這樣的簪子。”

孫大娘不讚同:“你也還是個孩子。”

周遠家到他們家隻有一條小路,牛車過不來,所以這段路程還是要他們自己走過去,但這會兒周遠已經等在他們家門口了。

他看著今天不一樣的陳慶,挑了挑眉,從孫大娘手上接過陳慶:“嬸子,我來吧。”

孫大娘已經完全把周遠當自己家人,也並沒有覺得周遠幫他照顧陳慶是件很突兀的事情。

陳慶已經有些自暴自棄,他抓著周遠肩上的衣服,放緩了一點自己的呼吸。

“這麼害怕我?”周遠側頭問他,聲音裡卻是掩不住的意味。

不過沒等到陳慶的回答,就已經到了牛車上,周遠彎腰把陳慶放在牛車上,又去幫孫大娘拿背簍。

這個時候才剛剛是洛河村人起床的時間,周遠趕車,陳慶和孫大娘坐在一邊,孫大娘從背簍裡拿出她烙的餅:“阿慶,給周遠拿兩塊。”

陳慶木著臉,從孫大娘手裡接過餅,又遞給周遠,周遠一隻手拉著牛車的韁繩,一手去接餅。

因為讓陳慶知曉了心意,他似乎格外喜歡逗陳慶,看著陳慶伸過來的手,他在拿餅的時候,指腹在陳慶的手心劃過一道,陳慶立刻收回手,又覺得自己很沒氣勢,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遠知道陳慶的性格,要是再逗多一下,他剛剛伸出來的頭就又要縮回去了,能讓他瞪自己一眼就已經是他很大的進步了。

周遠吃完餅,正了正神色,隨後心無旁騖地趕車。

到鎮上之後周遠也沒跟他們分開,孫大娘扶著陳慶,周遠走在另一邊,在孫大娘撐不住陳慶的時候再搭把手。

本來今天來鎮上也就是為了買些過中秋要用的東西,好歹是個節日,總要吃點肉的。

孫大娘在屠戶這裡買了一斤梅花肉,又買了好幾斤光骨頭。

周遠幫她背著背簍,看著他們買的光骨頭,有些納悶:“嬸子,買這些沒有肉的骨頭乾什麼?”又想是不是因為家中不太寬裕,才能連一斤肥肉都買不起。

陳慶不說話,孫大娘才回答他:“阿慶不是腳受傷,用著些骨頭熬湯,以形補形。”

周遠發問:“那不是應該買豬蹄嗎?”遭到了陳慶一記眼刀。

周遠也跟著買了幾斤梅花肉,陳慶抬頭看他,他才說:“正說要麻煩嬸子,中秋後兩日我想邀請幾個村裡的跟我一起回來的幾個兄弟一起吃個飯,我又不會做菜,所以要麻煩嬸子幫我。”

“這有什麼。”孫大娘答應得很乾脆,隻是幫著做頓飯而已。

“你家中沒什麼人了嗎?”孫大娘問他。

“是沒人了,從前有個祖母,沒等到我回來,我就孤家寡人一個了。”周遠不動聲色地拉了一把陳慶免得他被人撞到,然後又跟孫大娘說話。

“哎,都是可憐孩子。”孫大娘突發奇想,“周遠,要不你認我當乾娘吧,這樣,咱們也能成一家人了。”

周遠頓了一下,才說:“我很想跟您當一家人,以後總有機會的,不急在這一時。”

陳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生怕他對著娘說出什麼。

孫大娘聽了他的話,也隻是笑,其實她也就是那麼一提,要是周遠真認她當乾娘了,村裡的人還不知道要怎麼戳他的脊梁骨呢,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

買完肉,孫大娘還想要買點布匹,給陳慶做兩件冬衣,周遠說自己也想買,他其實也隻帶了幾身夏天的衣裳,也不知道洛河村冬天是個什麼光景,所以還沒備著冬衣。

來到布店,陳慶在店裡坐下,孫大娘去一邊挑布,陳慶就在一邊看零售的那些帕子。

“阿慶,這個喜歡嗎?”孫大娘拿著一塊布讓陳慶選,是一匹墨綠色的,陳慶想了想,點了點頭。

“顏色是不是有些太暗沉了啊?”周遠在一邊開口。

孫大娘看了一眼陳慶現在的衣裳,是靛藍色的,好像從他來家裡,身上就隻有靛藍,墨綠這樣的深色衣服,明明陳慶看起來也就隻有十七八歲,卻總是一副老成的樣子。

陳慶皺眉:“娘,就這個吧,耐臟。”

孫大娘看著店裡的那幾匹十分鮮亮的的布匹,一眼就看到了那匹月白色的,想著這樣的顏色穿在陳慶的身上,應該很好看。

陳慶也看到了,他趕緊搖頭:“娘,這個顏色太亮了,不適合。”

周遠又開口:“難道還要穿著新衣裳下地嗎?新衣裳不都是空閒的時候穿嗎?”

陳慶又瞪了周遠一眼。

孫大娘想起陳慶來家裡這麼久,的確是沒有過一件顏色鮮亮的衣裳,倒是不敢買一匹,隻是要了足夠做衣裳的布,陳慶看著孫大娘給錢,有些心疼,明明買其他顏色的做衣服隻需要四五百文就行,這個布要八百文,貴了一倍。

陳慶看著孫大娘:“可是娘,我現在還不能穿亮色的衣裳。”

他現在還在替孟濤守孝,不能穿顏色鮮豔的衣裳。

孫大娘卻說:“是不能穿紅著綠,這月白色鮮亮但素淡,沒有關係。”

陳慶還想辯駁,孫大娘卻是不聽了。

她看陳慶能在這裡坐著,於是說要去買一些調料,還有買一點精細的麵粉好做月餅,就把陳慶留在布匹店裡。

周遠在孫大娘離開之後,陳慶坐在那看自己的布的時候,他去買了兩匹布,一匹玄色,一匹靛藍。

陳慶回過神來周遠已經給了錢,那兩匹布已經放在了陳慶的身邊,陳慶嚇了一跳:“你買布乾什麼?”

“做衣服。”

“你怎麼不買成衣啊?”陳慶看著那兩匹布,“你又不會做衣服。”

陳慶想了一下周遠拿繡花針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我自有我的方法。”周遠一臉神秘。

陳慶還想說什麼,孫大娘回來了。

“周遠啊,你怎麼不買成衣啊?”她看到周遠買的布匹,有些驚訝。

“嬸子不會做衣服嗎?”周遠雖然在跟孫大娘說話,但眼睛卻是看著陳慶。

“我年紀大啦,眼睛都看不清了,做衣裳最好的還是阿慶。”孫大娘說。

周遠這會兒才光明正大地看著陳慶:“能幫我做衣裳嗎?”

陳慶立刻搖頭:“不方便。”心裡暗罵他這就是他的方法嗎?

周遠倒是也沒多說,在回去的路上又跟孫大娘商量起了秋種的事情,洛河村這邊是種冬小麥,來年五月成熟,孫大娘家裡原先是有六畝地的,孟濤被征兵之後,孫大娘合計著賣了兩畝,現在隻剩下三畝良田和一畝拚湊出來的邊角料地。

往常孫大娘跟陳慶兩個人種這些需要五六天的時間,今年陳慶腳受傷,還不知道是怎麼個光景。

“我也有五畝地,還不知道怎麼種。”周遠撓頭,“是不是從村裡請人啊?”

“這個時候村裡哪裡請得到人。”孫大娘搖頭,“各家都忙各家的活呢。”

周遠想了想:“嬸子我幫你乾完活,你再教我怎麼種地吧?咱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乾得要快吧?”

孫大娘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

陳慶扯了扯孫大娘的袖子:“娘,我能乾活的,腳已經好了很多了。”

“大夫說至少一個月不能下地使勁兒,你也彆折騰了。”孫大娘還記得大夫說的話,“就讓周遠幫我乾活吧。”

陳慶有些慌,明明農忙時節,自己卻隻能坐在家裡,什麼都做不了。

孫大娘靠著背簍坐著,又看到了周遠買的這兩匹布:“阿慶啊,你不是覺得在家坐不住啊,那你幫周遠做衣服吧?”

陳慶抬起眼看孫大娘,發現周遠也在看他。

“可這,會不會不太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會給工錢的。”知道陳慶這事看得很重,坐他牛車都要給錢的,雖然覺得陳慶是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但還是要順著他的意思。

隻是他這話說得生硬,陳慶的臉漲得通紅,他一向不太會說話,周遠剛剛的語氣有些衝,陳慶有些手足無措。

孫大娘適時打圓場:“不用給錢,你幫我乾農活,阿慶幫你做衣服,剛剛好,阿慶,是吧?”

陳慶趕緊點頭,聲音也軟了一些:“不要工錢也行。”

回到家裡,孫大娘把買好的骨頭洗了,打算今天就把骨頭湯熬上,晚上用這個湯頭煮個手擀麵,再放上兩顆翠綠的綠葉菜,就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了。

周遠把他們送到家裡,留下他的兩匹布就離開了,陳慶皺著眉頭看,常言說量體裁衣,還是得有周遠的尺寸才能做得出衣裳,隻能等明天讓娘親給他量一下了,反正他是不可能給周遠量尺寸的。

怎麼都是不可能的!

中秋當天,陳慶被孫大娘安排在院子裡做月餅,他們昨天去買了些糖塊糯米粉,花生炒熟之後碾成花生碎,切點糖塊碎跟花生碎和糯米粉一起搓成月餅餡兒。

再用麵粉加水和一點豬油和麵,醒發三刻鐘,三刻鐘之後取出發好的麵團,揪成小劑子,再把劑子擀平,包上搓好的餡兒進去。包好的就是月餅,但沒有圖案花樣的月餅就像窩頭,孫大娘從灶房裡找到了家裡的模具,很簡單的像花一樣的形狀。

陳慶在包月餅按模具,孫大娘又找到從前家裡做月餅的小爐子,月餅是需要烘烤出來的,陳慶第一年來家裡的時候,幫著孫大娘做月餅把餅都蒸了出來,於是兩人吃了一次蒸糖餅,後來陳慶才知道,原來月餅是烘烤出來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做月餅。

孫大娘把烤爐找出來,又把炭燒好,陳慶就坐在旁邊看著火候,一邊計算著今年要做幾個月餅。

往年都是他們家裡五個,李欣家五個,村長家五個,劉嬸子家兩個。

今年應該要給周遠做幾個吧,畢竟他幫了這麼多忙,都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家的水就都變成了周遠挑的了。

陳慶在做最後一鍋的月餅的時候,在包餡兒的時候,多放了一些。

一下午時間,陳慶就把月餅都做好了,他把要給彆人的都分開,等著孫大娘忙完了就去送。

等孫大娘去送月餅的時候,陳慶又蹦著去灶房裡做菜。

上好的梅花肉帶著皮在燒紅的鍋上燙一下,燒去殘存的毛,又用水洗淨,放進鍋裡煮熟,煮熟的肉切成拇指塊的大小,用大火煸出油脂,多餘的油用罐子裝了起來,在煸好之後,下入調料和各種香料,加入昨晚燉得骨湯湯頭,小火慢燉,最後大火收汁。

空氣裡都是濃稠的肉香,鍋裡的每一塊肉都沾著醬汁,陳慶的肚子咕咕了兩聲。

今晚的晚飯是一大碗紅燒肉,又用豬油燉得軟爛的茄子土豆,一碟鹹菜,平日裡不會蒸的混著糙米的米飯。

夕陽西下,月亮迫不及待露了頭。

孫大娘送完月餅回來,就看見灶台上陳慶已經做好了飯菜,她有些嗔怪:“腳還傷著,還停不下來。”

他們把桌子搬到院子裡,三菜一湯就擺在桌上,旁邊還擺著幾個月餅,雖然簡單,但好歹是個家。

孫大娘準備去關院子門,就看見隔壁的周遠,嘴上叼著個她剛送去的月餅,在把牛往牛棚裡牽。

這麼個團圓的日子,她跟陳慶半路母子,周遠卻更是可憐,隻能對著個牛。

“阿慶,我去叫周遠一起來吃飯吧。”孫大娘心生不忍。

陳慶低著頭,自然是沒什麼意見。

孫大娘出去之後,周遠來得很快,手裡還提著個酒壇子,陳慶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今天做得要比平日裡都多一些,應該是夠吃的。

他們坐在院子裡,今天不用燃燈,月亮把地上照得亮如白晝。

“嬸子,多謝你,不然我今晚就真的隻能一個人了。”周遠看了陳慶一眼,隨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陳慶垂下眼睛,心裡有點堵,他把自己麵前的紅燒肉往周遠那邊推了推。

周遠端起酒杯,手遮住了自己唇邊的笑。

陳慶的話不多,多數時間都是周遠和孫大娘在說話,可令陳慶意外的是,周遠並沒有再跟孫大娘說軍營裡孟濤的事情,孫大娘也沒問,說的都是些村裡的家長裡短,隻是沒想到,孫大娘說什麼,周遠都能接得上。

“周遠啊,我上次找花媒婆,她說你也有成家的打算啦?”孫大娘陪著周遠喝了點。

周遠看了一眼陳慶,然後朝孫大娘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打算,但我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

孫大娘合掌:“你的條件這麼好,誰還能不答應你啊,不答應你,就是沒眼光。”

周遠笑起來,又問陳慶:“嬸子說得對嗎?”

陳慶把頭埋得很低,不說話,在心裡罵他不要臉。

這頓飯吃到了月上中天,孫大娘喝得正好,又看著一輪圓月有點思念孟濤和亡夫,她能在陳慶的麵前哭,但周遠畢竟隔著一層,她抹了把臉,跟陳慶說自己喝多要回房間休息,陳慶暫時忘了自己腳還傷著要起身去扶他,落地的一瞬間腳踝疼了起來,周遠眼疾手快大手撐住他的腰,好在沒摔下地,把一桌沒吃完的菜毀了。

孫大娘看陳慶沒事,然後才回到房間裡。

院子裡的周遠和陳慶兩個人麵麵相覷,陳慶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用氣勢一點:“時間不早了。”

周遠站起身來:“那我回去了。”

陳慶鬆了一口氣,隻是這口氣沒鬆得太徹底,周遠又坐下來,看著桌子上的一桌殘羹冷炙:“幫你收拾了吧。”

陳慶趕緊搖頭:“我自己能收拾,你趕緊走!”

周遠不聽他的,趁著陳慶腳行動不方便,三下五除二地把桌子收拾了,就是洗碗的時候,用了半桶水,心疼得陳慶直咬牙。

注意到陳慶的目光,周遠看著水缸裡沒多少的水了,也覺得自己好像做得不太對,但轉念一想,他又問陳慶:“要不我這會兒去幫你挑兩桶水回來?”

陳慶眼不見心不煩,轉過身不去看他。

月光從頭頂傾瀉,陳慶有點困了,但周遠還在他家院子裡,怕他說什麼不要臉的話,陳慶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好了。”周遠站起身來,“這下真的要走了。”

陳慶的氣還是不敢鬆得太快,看著周遠走出院子,他才長長地歎了口氣,結果周遠站在院牆外麵,等著蹦出來鎖門的陳慶,說:“對了,你做的月餅很好吃,我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月餅。”

陳慶握著他家的門板,上麵有點毛刺紮在陳慶的手心裡,不疼,但有點癢,他在想周遠的從前,從他聽來的那些信息,他跟著祖母長大,十二三歲就去了軍營,在戰爭最激烈的那幾年他的生活裡應該隻有戰爭,殺戮,軍營那樣的地方,應該是沒有月餅的。

“家裡還有剩下的,我跟娘都不是很愛吃。我拿給你吧。”陳慶想蹦著回去給他拿月餅。

周遠重新走到他的麵前,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你考慮好了嗎?如果你考慮好了,我就請花嬸子上門提親了。”

陳慶:!!!

“你彆說話!”陳慶氣急敗壞,果然剛才就不該心軟,他壓低了聲音,“我娘聽見怎麼辦!”

周遠挑眉:“可是嬸子總要知道的,她以後還要坐高堂呢。”

陳慶:啊啊啊啊!瘋了吧。

第24章

孫家人來得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

那日孫家人出門之後就再沒回去,孫老太太頭一日還能穩得住,想著要辦事總得花上點時間。

可兩三天過去了, 出門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她這才開始急了,叫自己的二兒媳婦出去打探消息, 隻是二兒媳婦還沒走出門, 門外就開始吵嚷。

孫大太太拄著拐杖開門意見,就看見是大孫子孫偉的嶽丈家來人, 她重新帶上笑容:“不知親家今日上門所為何事?阿偉有事出了門, 尚未歸家。”

她年輕的時候出身還好,說話也帶著些文縐縐的語氣,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再這樣說話,聽得讓人煩。

那人劈頭蓋臉便罵:“我當然知道他還沒回來, 人這會兒還在縣衙大牢裡蹲著呢,可不是回不來。”

他的話像是一道驚雷砸在孫家剩下的人的身上,孫老太太的腳步都不穩了, 她急忙上前去, 抓住未來親家的手臂:“你,你說什麼?”

那人怕自己推開她骨頭折了還得找自己,他有些費勁地把自己的手抽開, 而這會兒,四周的鄰居都伸著頭看熱鬨。

他就更大聲了一些:“現在都傳到我們村裡了, 你們家苛待自己家這麼多年都沒聯係的姑奶奶, 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想偷人家兒子的撫恤金, 發賣人家的夫郎!你們家這門親我們是不敢結的。”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從裡麵掏出一兩銀子:“這是你家當時給小女買過的東西,那些東西已經用還給你們也不合適,這是折算出來的錢,還給你家了。今後兩家就再無任何瓜葛了。”

“不是,親家,這……”

那人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話,給完錢之後就走,走的時候就在慶幸還好沒有那麼著急地定下親事,他回頭看了一眼孫家的房子,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對。

一大家子人擠在這個連個院子都沒有的房子裡,那孫老太太一臉凶相,這家人還能做出這種事情,以後閨女嫁進來,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呢。

孫老太太整個人都氣血上湧,快要暈倒的時候二兒媳扶住她:“娘,怎麼回事啊?”

孫老太太看著家裡的剩下幾個人,男人都出去了,她跺了一下拐杖:“我去縣衙!”

孫家剩下的人除了幾個年紀小的,這會兒都跟著孫老太太去了縣城,到了縣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孫翠為了那夫郎報了官,縣令竟然把他們家的人都打了板子,還要關一旬!

馬上就要秋種了,家裡能乾活的人都被關了起來,這秋種可是關乎到明年一家人的生計,現在家裡的人怎麼可能種得完這麼多的地!

孫老太太畢竟算是有些見識,最後她花了五兩銀子,把被關起來的家裡的男人都贖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孫康他們被打了板子,又沒有及時上藥,孫老太太無奈,吩咐給他們都買了傷藥,又是一大筆花銷。

她氣得牙都快咬碎了,這一遭沒弄到錢不說,還花出去了快十兩銀子,這錢必須讓孫翠出來,不僅這十兩銀子,還有孫偉的婚事,還有他們來年的收成,全部都要孫翠來賠償。

中秋第二日下起了雨,陳慶跟孫大娘在屋裡選種子,不僅有他家的,還有周遠的。

孫大娘把簸箕從陳慶腿上拿開,讓他開始做衣服:“這不除了你的,還有周遠的。”

陳慶看著放在他床頭的那兩匹布:“我沒有他的尺寸,怎麼做啊?”

孫大娘說:“那問問他不就行了。”

陳慶哦了一聲,擺弄他的線,一時間屋裡安靜下來,隻能聽見雨滴落在屋頂的聲音。

倒也算是閒適安逸。

隻是這樣的閒適,在門口一聲響之後被徹底打破。

孫大娘和陳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終於來了而後鬆了一口氣的神色。

孫大娘從堂屋走出去,就看到一向不出門的孫老太太,帶著兩個兒媳婦和兩個哥兒,氣勢洶洶地站在他們家門前。

孫大娘沒有想到孫老太太會親自上門來,看著眼前的人,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孫大娘不上門,孫老太太更不可能紆尊降貴來看她。

“孫翠,你好得很呐。”孫老太太惡狠狠地盯著孫大娘,像是要啖她的血肉一般,“把自己的親兄弟親侄兒送進大牢,你還真是我的好女兒。”

孫大娘的目光裡一片平靜,也許她早年的時候,還對孫老太太有些幻想,但在那年之後,她就再也對她不抱期望:“我當然不好,我要是好的話,還會讓娘把我掃地出門說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

孫老太太身上穿著蓑衣,但全身上下還是被雨淋濕,而孫大娘一點也沒有要見他們進屋子的意思。

“你是怎麼當人女兒的!”孫大娘的二嫂開口了,“看著自家娘親在雨裡淋著,你就這麼鐵石心腸?”

陳慶也蹦著出來,他猶豫著說:“娘,讓他們躲躲雨吧,要是淋生病了,還得找咱們的麻煩。”

孫老太太一點不客氣,直接進了堂屋,坐了主座,她指著孫大娘:“你給我跪下。”

孫大娘絲毫不動,反唇相譏:“憑什麼?”

“你暗害你的兄長,甚至連小輩都不放過,他們犯了什麼罪,要被你告上公堂,還挨了板子!”

“因為他們入室盜竊,強搶彆人家的夫郎。”孫大娘開口,“縣令大人宣的判,娘您要是有意見,大可以擊鼓鳴冤。”

孫老太太氣得差點上不來氣,把目標轉移到陳慶的身上:“就為了這麼個買來的玩意兒!你把你的兄弟告上公堂。”

“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不把人轉手賣出去賣點錢,還養著他,還讓他害你的親人!”

“那可不是親人!”孫大娘說,“早在很多年前您就說我不是您的女兒了。”

孫老太太指著孫大娘:“我告訴你,我贖你兄弟回來花了五兩,給他們治傷花了五兩,因為你,大偉的親事也黃了,你也得賠,今天你要是不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大偉重新娶個媳婦,我就在你家不走了。”

孫大娘笑出聲來:“二十兩?您在做夢嗎?我哪裡來的二十兩。”

“孟濤的撫恤金十兩,再把這個玩意兒給我讓我去賣了,高低也就差不多了。”孫老太太看著孫大娘的眼睛,“隻要你把錢給了,我還是會認你的。”

如果說陳慶從前還在擔心自己以後會不會顛沛流離重新被賣,但在這些日子跟孫大娘的相處,他知道孫大娘已經把他當成了家人,他絲毫不畏懼。

“我不配當你的女兒,我沒有你那麼黑的心肝,錢我一分不會給你,人我也不會給你,這是我的兒子,我不像你,能夠狠心把自己的孩子給賣了。”

孫老太太見她油鹽不進,也來了氣:“你們去把人抓了帶走。”

孫老太太說:“就算賣不出去,他也得去給我家大偉當夫郎!都是因為他,大偉原先定好的親事被反悔了。”孫老太太氣得不行,又瞧著陳慶的模樣確實還行,索性乾脆擄回家去,這樣大偉成親,也不需要再準備彆的聘禮了。

她的身邊跟著的兩個婦人,也都是整日在田地裡操勞的,力氣是很大,孫大娘擋得住一個,擋不住兩個,況且還有兩個小的,他們已經朝陳慶去了。

陳慶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摸到了上次有人來偷錢的時候他拿出來打人的棍子,一棍子敲在那個要扯孫大娘頭發的夫人的手臂上。

屋裡亂成一團,孫老太太站著看著幾個人廝打在一起,連門外的響動都沒注意到,就要去屋裡翻錢袋子。

陳慶想起娘的錢都放在床頭的,他蹦著過去,把孫老太太的拐杖搶了,孫老太太摔一個了趔趄,身體不受控製地往下倒,眼看就要砸在陳慶的身上。

想象中的重量沒有壓在自己的身上,陳慶抬起頭,就看著周遠提著孫老太太後頸的衣裳上,絲毫不費力氣地把人提溜開。

他垂下眼睛,看著這滿屋子的人,陳慶和孫大娘明顯占了下風,畢竟一個老一個殘。

“你是哪家的後生!”孫老太太還被周遠提著,他的手一點顫都沒打,甚至還能把孫老太再甩兩圈。

孫老太太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被人提著領子,簡直臉麵全無。

周遠把人放下來,先是去把陳慶扶起來,再把孫大娘身上的人扒拉下來,再把孫大娘拉起來。

“哪家的後生這麼不懂事!”孫老太太指著周遠的鼻子罵,“沒人教過你彆人家在談事情的時候不能上門嗎!”

周遠哦了一聲:“是沒人教我,我爹娘早死了。”

“你!”

周遠又說:“孟濤說讓我幫他照顧他的娘親,有人欺負他的娘親我肯定要來幫忙的,看你們這樣子,確實是在欺負人啊。”

“我管教自己的女兒,輪得到你個外人來說三道四?”孫老太太絲毫不畏懼,“趕緊給我滾出去。”

“我今天就在這了。”周遠站在門口,原本就有些黑沉沉的堂屋,因為他站在門口,顯得屋裡更暗了一些,他的聲音帶著威壓,“有什麼事,當著我的麵說。”

他的氣勢太過懾人,兩個跟來的哥兒有些被嚇到,往孫老太太的身後躲。

陳慶站在暗處,看著周遠,周遠這個人個子太高,眉峰太過淩厲,第一次見他的人一定會被他嚇到。

陳慶看了一會兒,目光就落在了孫老太太手中的拐杖上,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想著明天也要去找一根合適的木棍,這樣自己的行動就能方便一些。

“要是你是為了你們家那幾個窩囊廢男人,那你更該來找我。”周遠靠在門上,雙手抄著,他先看了會兒陳慶,隨後目光落在孫老太太身上,“他們都是我送去縣衙的。”

周遠又說:“我身上有軍功,隻要我看他們不順眼,我隨時都能把他們再送進去。”

“老太太,你要是再上門來找嬸子的麻煩,我不敢保證,你家人哪天走路,是不是就栽進洛河裡去了啊。”

“你,你,還有沒有王法了!”孫老太太整個人喘著粗氣,像是氣到極致,就要一口氣上不來,可看著周遠,他身上並沒有那種地痞流氓的氣息,相反在他的身上,有著殺伐果決的駭人的氣勢。

“老太太,這個世道,誰拳頭硬誰就是王法。”周遠往她麵前走了一步,“要不,您繼續找他們麻煩試試?”

第25章

孫大娘站在門口, 看著他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泥水,灰溜溜地離開自己家,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目光很是平靜, 這樣的親人,不如不要。

屋子裡陳慶和周遠兩個人麵麵相覷, 陳慶看著周遠, 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謝謝你。”

周遠笑了笑:“不客氣。”

他的目光落在屋子裡的一片狼藉上,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匹布。

陳慶趕緊跳著過去把布抱起來, 在剛剛的廝打爭執之下, 從他房間裡拿出來的布被扔在了地上。

“對不起,剛才沒注意……”陳慶拍掉上麵的灰, “等做好衣服我會給你洗乾淨的。”

“那好。”周遠其實並不介意,但能看到陳慶這個樣子,也很有趣。

孫大娘回到堂屋, 就看見陳慶抱著布匹,在跟周遠說話。

“阿慶,你昨天不是說沒周遠的尺寸嗎?這會兒問問唄。”孫大娘的眼睛有點紅, 看著這麼亂的屋子, 她彎下腰去整理,好一會兒沒聽見他們的聲音。

她抬起頭,看向陳慶:“阿慶?”

陳慶這才回過神, 聲音有點小:“哦,要做衣服, 要知道你的尺寸, 身高臂展之類的。”

周遠聽著他的話,聲音小, 聽在耳朵裡像是有貓在抓,他輕聲說:“我不知道。從來也沒量過。”

“那阿慶你給他量一下不就行了。”孫大娘把堂屋收拾乾淨,實在是沒有心情再做彆的,她的腦子很亂,一時間的情緒都堆積在一起,實在沒有心情再做彆的事情,也沒管陳慶他們,隻說,“我回去歇會兒。”

陳慶:……

孫大娘回了屋子裡,陳慶跟周遠兩個人麵麵相覷,周遠知道,要是他不開口的話,陳慶能讓這樣的沉默一直到天荒地老。

“不量嗎?”周遠問。

陳慶慢吞吞地從他的針線框裡拿出布尺,遞給周遠:“你自己量吧。”

“我不會。”周遠攤開手。

陳慶跳過來:“就拿著這個尺,往你身上量就行啊。”

周遠隻是抓著布尺,就那麼看著陳慶,一動不動。

陳慶撇嘴,一把從他手上搶過布尺,他的布尺隻有三尺,用來量兩次都還沒把周遠的身高量完。

最後量完之後,陳慶才訝異:“你竟然身高六尺半?”

周遠垂下眼睛看他:“你看起來不超過六尺,五尺半?”

陳慶撇嘴,有點生氣,但又沒辦法反駁。

他瘸著一條腿,不能久站,給周遠量完之後他有些沒站穩,周遠眼疾手快,手攬住他的腰,把他穩穩地拉住,陳慶受到他的力,頭重重地撞在周遠的胸口。

陳慶趕緊雙手推開他的胸口,隻見周遠紋絲不動,陳慶被他的力氣撞開又往後倒了一點,周遠隻能抓著他的手,隨後把人按在椅子上坐著:“老實點吧,腳不要了?”

周遠垂頭,隻見陳慶整個人從臉紅到了脖頸,甚至好像連那雙手都泛著粉,這麼害羞嗎?

他意識到自己逗他逗得有點過分,陳慶都低著頭不看他了,這會兒周遠從他手裡接過布尺,自己把自己其他地方量了量,隨後報給了陳慶。

陳慶還是低著頭,哦了一聲,連周遠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雨過天晴之後,所有事情都被拋在腦後,秋種如火如荼地開始了。

秋種還沒開始前,村長就帶著人挨家挨戶地來收稅,走到周遠家的時候,因為他是剛搬來洛河村的,又還沒有開始種地,加上朝廷優待,隻交了點錢。

他去屋裡拿錢,感受到背上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隨著他,他回頭去看,就看見跟著村長來的一個已經成過親的夫郎,一直盯著他看。

隨後到了孟家,陳慶腳還沒好,孫大娘抬不動,周遠跟著一起過來,幫著他們把稅交完。

陳慶看著周遠搬東西,他力氣大,動作乾淨利落,村長收完之後,因為他們家已經是最後一家了,所以周遠又幫著把陳慶家的送到村長家的院子裡。

走遠了陳慶才發現,村長家的那個夫郎,一直有意無意地往周遠身邊湊,陳慶記得,他好像是叫張然?不久前才嫁過來的,他怎麼會跟著村長挨家挨戶地跑啊?

不過很快,陳慶就把這件事情放在了腦後,因為農忙起來了。

孫大娘起床很早,陳慶聽見院子裡的響動就起來了,出門的時候孫大娘已經準備好了要出去的東西,看到陳慶起床,她遞給陳慶一根木棍。

“有這個方便些。”說完她就著急離開了,留陳慶一個人在院子裡,看著自己手裡的這跟棍子,很長很直,似乎是被打磨過,沒有一點紮手的地方。

昨天下雨,雞和鵝都被關進了棚子裡,這會兒得放出來,下了雨的地有些濕滑,陳慶差點打滑,還是木棍子撐住了他。

喂完雞鵝,陳慶又去掃院子,院子掃完,他又坐下來,開始準備給周遠做衣裳。

用布匹做成衣其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的一身手藝都是跟他小爹學的,爹沒去世之前,他們家的日子其實也算是能過的,爹能種地,小爹的手很巧,雖然祖母常上門來要錢,但其實他們家的日子也不差。

小爹以前就經常給村裡的人做衣裳,買成衣的花銷遠遠比買布自己做衣裳要貴,小爹幫村裡人做衣服,也能賺錢。

小時候陳慶就趴在小爹的針線筐邊上,他是村裡很乾淨的哥兒,彆的小孩兒身上都是補丁,可陳慶的衣裳都像新的一樣,因為小爹給彆人做衣服,有時候剩下的碎布彆人不要了,小爹就會留下,他會用最接近陳慶破掉的衣服的布料,給他重新縫好衣裳。

隻是爹去世以後,小爹像是眼睛都哭瞎了,再也做不了衣裳了。

麵前黑色的布料上有一點水漬,陳慶趕緊用手擦掉。

低頭做針線活其實頸肩很疼,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巳時中,陳慶放下手中的針線,又急著去煮飯。

蒸得很瓷實的窩頭,拌的味道恰好的鹹菜,一鍋燉出來黏黏糊糊的土豆茄子,還有平常都不怎麼蒸的雜糧米飯,一碗燉過很久的大骨頭湯,湯已經熬得雪白,灑了點蔥花,香氣撲鼻。

陳慶把做好的飯放在背簍裡,他還想著自己把背簍背去田邊,李欣在這時候上門了。

“你要出去啊?”李欣看和他是要出門的樣子,忙扶住他。

“娘去地裡了,我去送飯。”

李欣趕緊幫他背起背簍:“我跟你一塊去,你跟在後麵。”

主要是因為昨天下過雨,稍不注意人就會摔,更何況陳慶還瘸了一隻腳。

“你腳沒什麼大事吧?我聽說昨天有人上你家鬨了?你跟嬸子都還好吧?”李欣是個話多的人,一刻也停不下來。

“你怎麼知道的?”陳慶覺得李欣真的是很神奇,哪裡發生了什麼他都能知道。

“牛牛成天在村裡瘋跑,什麼話都往家裡說。”李欣笑著說,“到底怎麼樣?”

“沒什麼事的,那個周遠,他來幫忙了。”陳慶小聲說。

李欣這才滿意地點頭:“還算是有點男子氣概。”

“嗯?”

李欣嘿嘿地笑,沒一會兒他們就走到了田埂邊。

“娘,歇會兒,吃飯了。”

周遠埋頭乾活,聽見田埂上傳來陳慶的聲音,他想要是陳慶的呼喊聲後麵再多一個他的名字,那這會兒高懸的炙熱的太陽應該都是溫柔的。

農活比他想象得要枯燥,重複著做著相同的動作,周遠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木了。

因為時間緊任務重,吃飯也不會回家裡吃,他放眼望去,很多家這會兒都有人來送飯,一大家子人都坐在田埂邊吃飯。

孫大娘是有些累有些餓,陳慶把飯端出來,他看到周遠過來,又把他的那一份也拿了出來:“娘,你吃,我去乾會兒活。”

隨後就跟李欣兩個人往地裡去,李欣半攙著他,地是用爬犁犁好的,幸好周遠有牛,不然光翻地都要花好長的時間。

這會兒陳慶和李欣兩個人撒種,陳慶單腳一跳一跳的,周遠看著他的樣子,想起他們軍營裡曾經養過的一隻小狗,蹦蹦跳跳。

他的手還有些僵,第一次用牛犁地他不是很熟練,不是太緊就是太鬆,扶著犁的手總是不知道該怎麼放,磕磕巴巴,斷斷續續,連牛都回頭看了他好幾眼。

“熟能生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孫大娘把菜拌進飯裡,大口吃著。

“明年我還是把地賃出去,找個彆的營生乾。”周遠收回目光。

孫大娘嗯了一聲:“好男兒誌在四方嘛,想做什麼?”

周遠咬了一口窩頭:“村裡不是還有幾個跟我一樣從前線下來的,我打算組個鏢隊。”

這實在是超出了孫大娘的知道的範圍:“那是做什麼?”

“簡單點說就是,有人想送什麼貴重的東西,又怕路上不安全,我們就陪著走一趟。”

孫大娘點了點頭:“那不是得經常不在家啊,路上還有危險。”

周遠笑:“再危險也沒有戰場危險啊,嬸子,趁著我年輕,乾個幾年,多賺點錢。”

“賺錢娶媳婦兒是吧?”孫大娘笑他。

“是。”他想了想又覺得不恰當,“娶夫郎。”

孫大娘心下一片了然,怪不得一直看著地裡呢,阿慶這事兒做得好,還把李欣帶來了。

她越看越覺得兩個人般配,於是又問:“你什麼時候上門提親啊?李鐵匠那個人看著人高馬大的,但你比他更高大,他會放心把李欣交給你的。”

周遠嗆了一下,然後才嚴肅地說:“嬸子,不是李欣,我從來沒喜歡過李欣。”

孫大娘這會兒才是真的懵了:“不是李欣?”

“不是。”周遠吃完手上的窩頭,“嬸子,我喜歡的不是李欣。”

孫大娘愣住,終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起來。

不喜歡李欣,但又對自己家裡過多的照顧,先前有李欣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他們之間有話說,不喜歡他的話,有些什麼話要說呢?

不是李欣……

孫大娘的瞳孔猛然一縮:“是阿慶?”

第26章

孫大娘的聲音發緊, 飯也有些吃不下去,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阿慶,阿慶不適合你。”

她把碗收起來, 沒有等周遠接下來的話, 徑直去了地裡,周遠愣了一下, 也收拾起碗筷, 然後也跟著去了地裡乾活,這會兒還是要以活計為主, 嬸子那邊, 還可以慢慢磨。

陳慶也沒有回去,也在地裡幫著他們乾活, 隻是他腳不方便,動作慢了很多,李欣跟在他旁邊, 不時地跟他講話。

幾畝地花了他們快半個月的時間才種完,在最後的幾天裡陳慶的腳就好得差不多,他跟著去乾活, 就更快了一些, 他們先種完了陳慶家的地,隨後又幫著種了周遠的地。

隻是在種周遠的地的時候,孟啟他們也來幫忙了。

於是進程就更快了一些。

等全部種完的時候, 已經九月初了,一場秋雨一場寒, 漸漸地早晚也開始涼了起來。

給周遠的衣裳已經做好了一件, 隻剩下一點收口的活計,另外一件要做冬日的夾襖, 還得去買點棉花才行。

秋種過了之後,地裡的活計就沒多少了,孫大娘在知道周遠的心思之後本想跟陳慶聊聊,但無奈事情太多,隻能等活都乾完再說。

孫大娘站在門口,看著不遠處周遠的房子。

他喜歡的是阿慶,原來很早之前就已經見了端倪,隻是她以為是因為孟濤的囑托,周遠才會對他們諸多照拂。

她回頭看著陳慶在院子裡縫衣服的樣子,歎了口氣,先前她想把陳慶嫁出去,要真說起來,哪有人能比周遠的條件更好?

放眼整個洛河村,家中有未婚的哥兒姐兒的,很多都相中了周遠,房子修得好,人踏實有本事,長相俊朗,家裡也沒個長輩,不用擔心和長輩相處,這樣的條件,要不是因為他自己放話說自己有安排,隻怕這會兒家裡的門檻都要被踏平了。

但他的好條件,或者說這些好條件帶來的附加的東西,不適合陳慶。

她當然不是認為陳慶配不上他,她的阿慶哪裡都好。

當這樣好條件的周遠,看上的是村裡的嫁過人的寡夫郎,可想而知彆人會怎麼樣來議論陳慶。

陳慶那樣的性格,鵪鶉一樣,人多了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裡,她沒有辦法看著陳慶陷入那樣千夫所指的情境,最傷人的永遠是唇槍舌劍。尤其是陳慶跟她講過他的小爹,沒能承受住生活裡的壓力,選擇了跳河。

尤其是,兩家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知道李鐵匠是有心把李欣嫁給周遠的,兩個人在先前也有接觸,雖然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兩個人接觸的時候幾乎陳慶都在場,但可能在不知情的村民眼裡,周遠大概率是要跟李欣成親的,而陳慶又是李欣的好朋友。

如果傳出去周遠要娶的是陳慶,彆人會怎麼說他?

寡夫郎不潔身自好,搶自己好友中意的人,就這一點,陳慶就能被罵死,在那些村民的眼裡,陳慶就該被浸豬籠。

有些不會在意事實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他們就隻是單純地看不慣彆人過得好,尤其是過得不如他們的人,他們就隻是想永遠把人踩在腳下而已。

孫大娘這些日子在夜裡盤算這件事情,覺得這門親事還是不能答應。

她走到陳慶的麵前:“這件做好啦?”

陳慶點了點頭:“嗯,馬上就好了。”

孫大娘看著他手裡的衣裳,上麵還繡了青竹,看得出來是費了很多心思,她開口:“阿慶,剩下的那件,請劉嬸子來做吧?”

陳慶抬起頭看著孫大娘,眼睛裡都是不解:“啊?為什麼啊?”

“你不是還得做你自己的衣裳?”孫大娘把衣裳給他,“劉嬸子的眼睛還好,做冬衣更是很有經驗。”

陳慶點了點頭,又擔心起彆的來:“那好吧,隻是咱們要給劉嬸子錢嗎?”

“這個你就彆操心了,娘會看著辦。”她好像很急,“娘出去一趟。”

陳慶嗯了一聲,再抬起頭,孫大娘已經離開家裡的了。

他本來是想,在做冬衣棉襖的時候,可以把自己以前曬過的雞毛都塞進棉花裡,看是不是能更保暖一些,但既然娘都這麼說了,那他還是不要做這些了。

陳慶沒想到,孫大娘出去還是去找了花嬸子,前段時間雖然跟花嬸子說過要幫陳慶相看人家,但是在那之後大家家裡都忙,也不知道花嬸子是不是有幫他們留意。

於是她又上門了一次。

花嬸子見到上門的孫大娘,趕緊起身迎她:“大妹子,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就上門來了。”

孫大娘喘了口氣:“是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花嬸子點頭:“前幾日不是都忙啊,好不容易昨天空一天,我趕緊給你跑這事兒了。”

孫大娘坐在花嬸子家的長凳上,聽著花嬸子跟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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